试论蘑菇痴儿一个独立的故事(第37/41页)

我从正在伏案撰写他的故事结尾的桌前站起来,还没等他敲门或喊我,就为他打开了花园围墙的大门。我把门牌号——周围远近也找不到数字大于三或四的门牌号——就安在这门上。门牌是用在附近草原上捡来的史前贝壳组合起来的。他对这样的迎接没有感到一丝的惊讶,径直走进我这个非同寻常历来如此的“寒酸”花园里。我自认为仿照了维吉尔的《牧歌》。——仍感不足的是,他夜里到访,你应该在窗台上点上一支蜡烛!——之前的夜晚,我都是这样做的。——你要用代表着热情好客的盐巴来迎接他。——事情就是这样。

在这历经了百年的石屋门口,他犹豫地停下来,远远地超越了一个礼貌的距离,因此我也有机会来感受他对我带来的影响。我也关注别人的一些细节,尽管与他不同。于是,我发现他的指甲缝不再又脏又黑,而是保养得那样得体,和他那些抛头露面的同行一样;他的额头与脸颊安然无恙,没有了在那段森林痴儿时期天天都挂彩的血印;同样,他挺着身子,一身看上去新买的西装显得格外优雅;他庄重而沉稳地(外来词,常出现在他的辩护词中)齐眉而视,目光不再盯着地板或特意躲避到一旁。无论如何,他看起来不再害怕目光对视。同时,他的眼角上一如既往地流露出那个久无音信的人的神气。

我们只在第一天晚上聊到了他的蘑菇痴儿时代。(他坚持要在那个狭小的偏房里过夜。那是一个当年存放工具的窝棚,连一匹马都容不下,更不用说钉马掌了。这时,马有一半身子站在外面,或者?)就像是为了宽慰他,我讲述了,在这块我居住了将近三年的荒无人烟的地方,还没有发现一个蘑菇,至少没有发现可食用的或其他值得寻找的,这里的土层都是石灰与石膏——不是生长珍贵植物的地方。在贫瘠的草原里,这片可怜巴巴像小岛似的林子的土壤无非是些碎石、沙砾和岩屑——看看那少得可怜的、被鼹鼠拱起的小土堆,里面找不出一粒肥沃的森林黑土壤——一堆散沙,充其量是一堆没有养分、互不粘连的脓黄色土粒。最多也许可以在这儿和那儿看到一些马勃菌,但在它们之中——“我不必在你面前班门弄斧”——,眼下初冬时节,满是棕黑色的粉尘。

我的朋友似乎压根儿就不需要我的安慰,他对此充耳不闻。我也没告诉他,我正在撰写他的故事(并且在进展之中)。再说他也明白:关于我的工作(游戏)的对象,他不闻不问;“对我而言,知道你坐在桌前,能够从花园尽头远远地望着你坐在窗边,这就足够了”,他说到:“这让人—(他没有说‘让我’)——感觉惬意。”他刚到我家那天,我问起有关他和蘑菇的事情,他好像更多把我的问话归咎于我有意偏离主题。此外,他认为,蘑菇和他不值得写成故事,更不用说成为我“笔下”一本书了。有一次,我看见——这事其实不该在这里说——他在房间里踱步时,将一本蘑菇书的封面倒扣过去,为了不让人看到封面图像。在我的想象中,他把这本书丢进壁炉里了。或一页页撕下来,撕成碎片,揉成团,干脆用于点火。在另一天晚上,在火炉前取暖时,他犹犹豫豫地说出打算写一本抵抗蘑菇的书,是的,一本抵抗森林的书。寻找蘑菇,更确切地说,寻找使你的视线范围,你的视野收缩成一个视点。视线?没有视线。直盯着地面的眼睛毕竟使脑袋变得多么沉重,眼睛变得多么模糊:白内障,一种寻找者的疾病!从地球上一个眼睛明亮的客人变成了一个眼睛浑浊的客人!久而久之,森林,其实森林空气是有害的,十分有害健康,它们压迫肺叶,散发出浊气,最终只有令人恶心的东西。当采集者突然偏离了他们“寻找的步伐”时,猛然的动作就会传递至心脏,导致心律不齐。采集者无一例外:一旦踏上寻觅之途,会变得越来越像强盗,出于赤裸裸的贪欲,而贪欲无异于掠夺。哎,所有这些不信神的自我满足的采集者。这时,他倒更喜欢那些猎人,因为他们起码在敬畏上帝的神圣时期跪拜,你就看看他们的首领吧。哎,这些森林,这些狗屁森林,它们沙沙作响,响个不停,永远会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