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寂静之地(第12/19页)

到达的感觉,被接受的感觉,宾至如归的感觉?奈良的寂静之地也是一个解脱之地。这不是避难处,不是庇护所,不是上厕所的地方。在那个清晨时分,它只像平日的一个地方一样,也许就像没有过的地方一样,这个地方就是“地方”。该怎么说呢,我在其中难以自制,浑身充满了令人振奋而不确定的能量。这个地方令我兴奋不已。是的,在这个寂静之地有一个“神灵”在活动,按照谷崎润一郎的说法,这个神灵负责“宁静”,同时也催人快快离开,刻不容缓——一个令人不安的神灵,一个让人难以自制的神灵,一个被赋予了魔力的、使人不会受到伤害的神灵。又按照谷崎润一郎的说法,这样的寺庙厕所只有一个缺陷,“如果你非要说的话”,那就是距离主建筑太远,“特别是在冬天潜在着感冒的风险”:但是,在我看来,即使是西伯利亚的寒冷在那里似乎也奈何不了我。要是这个带有“精致木纹”的木屋一瞬间着了火的话,我也正身在其中,我似乎会毫发无损地跑到外面去——甜美的幻想?是否也是由于这个使人不会受到伤害的神灵的缘故,谷崎润一郎才认为,没有一个地方比这个寺庙厕所更适合“感受昆虫的啾啾鸣叫,鸟儿的歌唱,月夜,这些一年四季转瞬即逝的美丽”,也许这位年老的俳句诗人就是在这样的寂静之地“产生了无尽的创作灵感”?

不管怎样说:自从在奈良的那个寺庙厕所度过了一个早晨之后——如今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寂静之地就超越了物质和地点,像思想一样伴陪伴着我。换句话说:从此以后,它就是一个话题,或者,翻译成古希腊语的话,是一个难题,一个吸引人的难题——在它的第一层含义上说是个“前山”,某些必须绕过去的东西,在这个过程中,大船,或者小艇,或者小舟就是语言,是绕着圈子或者勾勒的叙述语言。

确实,首先是那里的朦胧激发了我的动力。(不是“影子”,没有阳光照射,也没有人造光源。)看样子,仿佛这个小小的空间不过是一片朦胧,一片既清楚又实在的朦胧。正是这清楚和闪烁的朦胧,它从那之后就一直搅动我的内心深处;搅动我去做点什么。什么呢?不是什么确定的东西,或者有目标的东西,只是行动起来,出发,不管去哪儿,不管去多远,或者就地待着,立刻做点事情。什么呢?某些美妙的东西;某些让人惊奇的东西;某些似乎与这朦胧的实在和亲切相符合的东西。在奈良那个小小的寂静之地,这样的光亮正中我的内在。

看样子,正因为如此,仿佛在之前四处颠簸的那些年里,透过所有火车厕所向下,望着在身后飞驰而去的铁轨、枕木和灰黑色砾石的目光突然静止了,而伴随着这一静止状态,我下方的东西也变了:不再是铁轨等东西,而只有红黄色的土地,从中弥漫出无可比拟的闪烁。

接着这种朦胧,我后来突然想起来——不,我现在才想起来——,我之前不公正地对待过飞机上的厕所:因为有一次,一个飞机厕所上面的的确确有一个小窗户,透过这窗户,我可以看到上面,也就是月亮,甚至几颗向下张望的星星,一幅图像,我待在那儿可以一直仰望着它;就这样,我乘坐着最小的伊留申民航飞机飞行了好久,再加上我是这架从莫斯科飞往东柏林(当时的)的航班上唯一的乘客,又的的确确:惊奇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

多亏奈良这个寂静之地,我最终感受到了日本这个地方,并且今天可以说:“我曾去过远东。”就在一跨过那个我现在想象着由浅色的、布满节孔的松木做成的门槛时,这种感受或许也让之前几周旅行时让我费尽脑筋的烦恼立刻消失了。那弥漫的朦胧立即把我变成了一个无忧无虑的人。我感到,这无忧无虑不仅仅局限于在寺庙厕所里的时刻,它似乎会延续,延续一阵子,无论如何当时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