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人(第35/55页)

我现在知道这是谁玩的花样。是拉塔齐亚叶夫。他认识我们机关里的一个人,在谈话中间添枝加叶地把一切都讲给他听,或者他在自己机关里讲开了,然后又传到我们机关里来。我们这所房子里人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们用手指头朝您的窗户指指点点;我明白他们指的是什么。昨天我上您那儿去吃饭的时候,他们都从窗口探出头来,女房东开腔说什么“魔鬼跟小妞儿勾搭上啦”,她还用难听的诨名称呼您。但是这一切远远及不上拉塔齐亚叶夫的恶毒心思,他竟把我和您写进他的书里去,用讽刺挖苦的笔法描绘我们。这是他自己说的,我们那儿有些好心人把这件事告诉了我。我已经动不出脑筋,亲人儿,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无可讳言,我们触犯了上帝,我的小天使!亲人儿,您想送本书来给我解解闷儿。哎,别提书啦,亲人儿!书是什么东西?全是谎话!小说就是瞎编出来的故事,专门给闲得发慌的人消遣的。请您相信我的话,亲人儿,相信我的老经验吧。如果有人给您讲起什么莎士比亚,说什么莎士比亚在文学上有一手,那么莎士比亚也是胡说八道,纯粹是胡说八道,极尽造谣中伤之能事!

您的 马卡尔·杰武什金

八月二日

亲爱的马卡尔·阿列克谢耶维奇先生:

您别发愁啦;上帝保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费奥多拉替她自己和我接来了一大堆活计,我们高高兴兴地做起来。说不定我们能把目前的局面改善起来。她总怀疑我最近的倒霉事跟安娜·费奥多罗夫娜有关,但是现在我倒也不在乎这些。我今天觉得特别快活。您想借钱,我劝您千万不要借!等到要还钱的时候,那就吃苦啦。还是多接近我们,常到我们这儿来,别去理睬您的女房东。至于说您还有另外的冤家对头,我倒认为这是您多心,自寻烦恼,马卡尔·阿列克谢耶维奇!您得注意,我已经对您说过,您的文笔很不流畅。好吧,再见,再见了。盼望您一定来。

您的瓦·杜

八月三日

我的小天使,瓦尔瓦拉·阿列克谢耶夫娜:

我要赶紧告诉您,我的命根子,我这里有点希望了。对不起,我的姑娘,小天使,您在信中劝我不要借钱吗?我亲爱的,不借钱不行哪。我的境况已经很糟,万一您那里又有什么变卦,那可怎么得了!何况您身子那么虚弱,所以我说我非借钱不可。是啊,我还是得去借钱。

我要告诉您,瓦尔瓦拉·阿列克谢耶夫娜,在办公室里我跟叶麦利扬·伊凡诺维奇并排坐。他不是我已经告诉过您的那个叶麦利扬。这一位,跟我一模一样,是个九等文官。我们整个机关里就数我们俩年纪最大、资格最老了。他心地善良,大公无私,不善辞令,看起来像一头笨熊。然而他办事认真,能写一手标准的印刷字,说句老实话,写得不比我差,——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我和他没有特别亲密的关系,只是按照一般礼节说一声“再见”和“您好”,或者有时我需要小刀子用,我就说“请您,叶麦利扬·伊凡诺维奇,把刀子借我用一用”,总之,我们之间只有共同相处中的一般性接触而已。可是今天他对我说:“马卡尔·阿列克谢耶维奇,为什么您总是这样心事重重?”我看出这个人对我是一片好心,我就告诉他:“事情是这样的,叶麦利扬·伊凡诺维奇,……”我没有全部说出来,这是千万要不得的,我永远也不会全部说出来,因为我没有勇气这样做,我只讲了一点儿给他听,我说我手头紧,等等。“那么,老兄,”叶麦利扬·伊凡诺维奇说,“您不妨借钱呀。您可以向彼得·彼得罗维奇借,他收利息放债。我向他借过钱。他要的利息不高,相当公道。”这样,瓦兰卡,我的心动了。我想了又想,心想也许上帝能叫这个彼得·彼得罗维奇发发慈悲,借钱给我。我已经在盘算,借到钱就可以还女房东的债,可以帮帮您的忙,也可以把我自己身上稍稍收拾一下,要不然,像现在这副样子可真丢尽了脸,我甚至不好意思坐着办公,除此以外,我们的那些促狭鬼还要取笑我,让他们见鬼去吧!而且,大人有时会从我们的办公桌旁边走过,万一朝我看一眼,就一定会看见我穿得不成体统!大人是很注重衣冠整洁的。他可能什么也不说,而我却要羞死了,——八成会这样。所以我壮起胆子,把自己的羞耻心藏进破口袋里,去见彼得·彼得罗维奇,满怀希望,同时又胆战心惊,——心情十分复杂。嘿,结果呢,瓦兰卡,却是一场空!他正忙着,在跟费多谢伊·伊凡诺维奇说话。我从侧面走到他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说:“彼得·彼得罗维奇,彼得·彼得罗维奇!”他转过头来看,我便接着说下去:如此这般,我需要三十卢布等等。他起初不懂我说话的意思,等我向他说明了一切,他便笑了起来,可是一句话不说,没有一点动静。我又向他提出自己的要求。他问我:“您有抵押品吗?”接着,他就埋头看文件,写他的字,瞧也不瞧我一眼。我有点发慌了。我说:“没有,彼得·彼得罗维奇,抵押品没有,”我又向他讲明:等到薪水一发下来,我就还,一定还,首先还债。正在这时候,有人叫他去,我就等他。他回来了,动手削鹅管笔,仿佛没有看见我似的。于是我重新提我的事,我说:“彼得·彼得罗维奇,难道不能帮我一点忙吗?”他一声不响,只当没听见,我站了好一会儿,心里想:我最后再试一回吧,我又扯了扯他的袖子。他还是不吭气,削好了笔尖,又只管写他的字,我就走开了。您瞧,亲人儿,也许他们都是好人,可是傲慢,太傲慢了,——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们怎么能接近他们呀,瓦兰卡!我把这些通通写出来让您知道。叶麦利扬·伊凡诺维奇听了也笑起来,摇摇头,但是他真心诚意地劝我不要灰心。叶麦利扬·伊凡诺维奇是个值得尊敬的人。他答应给我另外介绍一个人,瓦兰卡,这个人住在维堡街,也是放债收利息的,是个十四等文官。叶麦利扬·伊凡诺维奇说,这个人一定肯借钱给我。我的小天使,明天我去,好不好?您看怎么样?不借钱可不行哪!女房东要把我从屋里赶出去,不肯供给我伙食。我的靴子破得不成样子,亲人儿,衣服上的纽扣都掉光了……样样东西都缺哪!如果有个长官看到我这样衣衫褴褛,那可怎么办?不得了,瓦兰卡,不得了,真正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