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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紧张地看着父亲。她不希望父亲将她的新朋友吓跑。
“如果有人拦住我们审问,就让我负责解释。”他直率地对梅塞德丝说道,冷漠的双眼直盯着她,“只要有人问起,你就说你们俩是姐妹,明白了吗?”
“是,我明白了。”她说。
他的举止让她不舒服,但她只能不理会。那位母亲看来挺和气的,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员似乎还可以。为了到达毕尔巴鄂,他得穿过国民军占领的领土。安娜似乎并不忧虑,因此梅塞德丝暗想,自己也不必为此担心。
吃了一顿滋味寡淡的晚饭,两位少女想离开这座挤满了人的房屋,到大街上散步。她们打算出门时,不期然地听到走廊尽头一间教室内传出一阵音乐声。她们被吸引过去。几个星期以来,这是第一次有战火之外的声音进入耳鼓。甚至在炮弹停止降落、机枪不再开火时,战争的喧嚣依然在耳中作响。琴音愉悦的流淌让她们心跳加快,脚步也快起来。
她们很快找到了琴声的来源。乐手身边早已围了一群人,他微微闪亮的秃顶反射着屋内唯一的灯泡的光亮。他全身都弯曲着,仿佛在保护自己的吉他。
人们纷纷从走廊中每一个房间走出,流水一般聚集到这个房间。一群孩子坐在地板上,抬头看着乐手。从马拉加一路走来,孩子们都已失去童年的单纯,现在,他们似乎理解了音乐中悲剧的力量。
没有人知道这位弗拉门戈乐手的名字。他身边似乎没有家人。梅塞德丝和安娜赶到时,有几个人开始轻轻击掌与他合奏。他脏污的长指甲在琴弦上轻快地拂过。他只是为自己弹奏,但偶尔抬头看一眼面前越来越多的听众。梅塞德丝悄悄溜回教室,那里有一件她需要的东西。
返回时,她听到一阵熟悉的曲调,一阵震荡穿过她的身体。这一段曲调中只有四个音符,即使在一百万段乐曲中,她也能辨认出这一段。对她来说,这段旋律蕴含的意义比其他所有旋律都多。这是一段悲孤调,是她与贾维尔一起舞蹈时的第一段音乐。忧伤的旋律也许让她更加忧郁,但她将此视作能再次见到贾维尔的信号。这个念头让她振奋。
其他人也听出了这一段曲子,伴随着节拍一起击掌。有一阵子,她踌躇了,但随即,她发现自己几乎是自动地从口袋里掏出舞鞋,套在脚上,用颤抖的手指将它们系紧。柔软的皮面摸起来如此熟悉,如此温暖。她毫不犹豫地穿过那群围坐在吉他手身边的孩子,向吉他手走去,铁制鞋头在镶木地板上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孩子们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这个少女,现在,她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他们无法再看到吉他手。
一年前,在陌生人面前展示自己,准备起舞,对她来说或许十分胆大妄为,但现在她不再在意这些规矩。在一群对她和她的家人一无所知的观众面前,她会失去什么?在这里,他们都是陌生人,被各种苦难带到了一起。
那位男子抬起头,朝她绽放出一个大大的鼓励的微笑。看她的态度、姿势和举止,他知道她已经跳过无数次舞,也知道她会如何指引他。
她弯下腰,在他耳边悄声说道:“我们再来一次好吗?”
听到她这句话,他的手指开始在琴弦上翻飞追逐,指尖轻拂,带着艺术家特有的敏捷与轻巧。
这位少女来到身边后,他感觉像是回到了过去的日子。那时,每个夜晚都可能发生一些愉快的事情。常有些狂欢派对邀请他演奏,唯一确定的就是那儿充满了不确定:他不知道那些夜晚的故事将如何展开,谁的演奏会更棒,女人们会怎样跳舞,她们的舞蹈是否会有灵魂,是否有夺魂的魔力。
他抬头向她微笑。对于梅塞德丝和所有人,那一刻仿佛太阳在黑沉沉的天空冲破了阴霾。在最近一段时期,这种瞬间闪过的温暖已经成为罕有的事。从开场段落开始,出现了她想让他一再重复的悲孤调。梅塞德丝开始击掌,一开始很轻,直到她感受到观众被这种韵律贯穿,无法分出击掌声与他们的心跳。几个女人和她一起击掌,盯着这个不知从何处来到舞台中央的少女。击掌声越来越强烈,她开始在地板上踏响右足跟,渐渐形成一种更加强有力的节拍。片刻之后,她用力跺了一下左足跟,舞蹈开始了。她的手腕和手臂在头顶流畅地蜿蜒,修长柔软的手指比一个月前纤瘦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