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第4/7页)

“第一章,黎明。”狄更斯读道。

古代英国大教堂的塔楼?这里怎么会有古代英国大教堂的塔楼?古代英国大教堂那名闻遐迩的巨大灰色方形塔楼?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管从哪个具体角度看去,我的眼睛跟那塔楼之间都不该有生锈的尖铁。那么隔在中间的尖刺又是什么?是谁装设的?或许是苏丹下令装设,要一个接一个地刺穿一整群土耳其盗匪。确是如此,因为铙钹击响,苏丹声势浩大地经过,朝他的王宫而去。一万把短弯刀在阳光中熠熠生辉,三万名舞姬撒着鲜花。接下来是披挂千变万化艳丽色彩的白色大象……

他就这么朗读了将近九十分钟。费尔兹显然听得如痴如醉。我却是听得愈久,皮肤、脑门和指尖愈是发凉。

第一章以印象派(或奇情派)风格描述某个鸦片鬼从迷梦中醒来,背景是一间明显以萨尔烟馆为范本的鸦片馆。萨尔本人也在场,也很恰当地被刻画为“形容枯槁的怪老太婆”,说起话来“嘎嘎低语”,鸦片馆里还有一个昏睡的中国人与一名东印度水手。叙述者显然是从鸦片幻梦中缓缓清醒的白种男子,他一面喃喃念叨“无法理解”,一面聆听(并且抵抗)那个中国人断断续续的话语以及那个昏睡东印度水手的咕哝声。他离开了,回到某个明显就是罗切斯特(换了个不称头化名“克罗斯特罕”)的“大教堂小镇”。到了第二章,我们遇见一群常见的狄更斯式人物,包括初级牧师塞普缪斯·克瑞斯派克尔。这人正是我在创作中的小说里嘲弄的那种亲切、鲁钝却善良的“强身派基督徒”。

第二章揭示了我们在第一章匆匆一瞥那个游手好闲鸦片鬼的身份,他名叫约翰·贾士柏,是大教堂圣诗班的俗家领唱人。我们立刻得知他有悦耳嗓音(不知为何,某些时候比其他时候更为美妙),以及阴暗迂回的心灵。

同样在第二章里,我们见到了贾士柏的侄子,就是那个肤浅无知、随和却明显懒散自满的艾德温·祖德少爷……坦白说,狄更斯大声念出这个名字时我吓了一跳。

到了第三章我们听了一段措辞典雅却略嫌阴沉的文字,描绘克罗斯特罕与它的悠久历史。接着我们又领教了狄更斯笔下几乎源源不绝的那种完美无缺、双颊红润、天真烂漫的女主角:这个叫罗莎·巴德,真是叫人倒尽胃口的无趣姓名。还好她只出现了短短几页,暂时不至于让我想立刻掐死她。狄更斯很多年少、纯真的完美女主角都让我有这个冲动,比如“小杜丽”。等到艾德温·祖德和罗莎·巴德一起散步(我们得知他们双方已经过世的父母是旧识,顺理成章地定了亲事。还知道艾德温对这桩婚事尽管自觉屈就,却也算满意,罗莎却想解除婚约)的时候,我感觉得到其中呼应着狄更斯与爱伦·特南的疏远,因为那天晚上我在佩卡姆火车站外听见了他们的谈话。

在这几个章节当中,我跟费尔兹听见狄更斯将他的祖德——那个大男孩艾德温·祖德——设定为年轻工程师,即将出国去改造埃及。罗莎住的那个孤儿院(为什么,天哪,为什么狄更斯笔下的清纯少女都是孤儿!)有个蠢女人说,他会葬身金字塔底下。

“可是她不讨厌阿拉伯人、土耳其人、阿拉伯农民和所有人吗?”罗莎问道。她指的是艾德温·祖德那个虚构的理想对象。

“当然不会。”口气无比坚定。

“至少她一定不喜欢金字塔?说实话,艾德温。”

“她为什么会是讨厌金字塔的娇小——我是说高大——傻丫头,罗莎?”

“啊!如果你听见敦克登小姐说的话,”她频频点头,津津有味地吃着土耳其软糖,“就不会这么问。都是些无聊的坟地!什么伊西斯啦,圣鹭啦,奇阿普斯啦,法老王啦。谁在乎那些东西?然后还有贝尔佐尼[1],是某个人,被人拉着脚拖出来,差点儿被蝙蝠和尘土闷死。那些女孩都说:活该,希望他受伤,最好闷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