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9/10页)
马厩里又传来最后一声细微铃声,而后戛然停止,仿佛被人用手捂住。
“解开苏丹的嘴套,再松开颈链。”狄更斯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手上的长枪依然指着马厩门。
“它会把那人撕成碎片。”我低声回应。
“解开它的嘴套,再松开颈链。”狄更斯用气声说。
我单膝跪地摸索狗嘴套的钩子,心脏狂跳,冷得直打哆嗦。我几乎相信我一旦解开苏丹的嘴套,这条绷紧狗链目露凶光、体重几乎跟我一样的狗,马上会把我的四肢撕扯开来。
但它没有。我把嘴套扔在地上,继续摸索颈链,苏丹停止吠叫和拉扯。
“去!”狄更斯一声令下。
苏丹箭也似的往前冲,仿佛它的身体是金属弹簧组成,而非血肉之躯。但它没有跑进漆黑的谷仓,而是向左转一口气跳过树篱,消失在田野间,往树林和遥远大海的方向奔去。
“该死的狗。”狄更斯骂道。我发现我很少听见狄更斯咒骂。“来吧,威尔基!”他断然喊道,仿佛我是他事先预备好的第二条猎犬。
他把拉下屏罩的提灯交给我,往前跑到马厩门口。我快步跟上去,差点儿在冰冻的草地上滑倒,狄更斯却已经跑到门口冲了进去,没有等我手上的灯。
我进入阴暗的马厩,凭感觉而非视力得知狄更斯就在我左手边大约一米处。我知道(也许靠灵视)他举着猎枪站在那里,瞄准谷仓长廊。与此同时,我也意识到,而非看到,厩舍里的马匹和小马在骚动吐气。
“灯光!”狄更斯大喊。
我笨手笨脚地拉开提灯屏罩。
马匹都醒着,却默默待在各自的畜栏,不安地挪来动去,它们吐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像一团团雾气。紧接着,有个白色形体在前方暗处游移,就在铃铛和挽具再过去的地方。
狄更斯把猎枪举高,准备扣下扳机,我看见他的眼珠子在灯光中变成白色。
“等一等!”我大叫一声,马匹都吓得后退,“天哪!别开枪!”
我奔向那团白色形体。即使我大声叫嚷,但如果我不挡在狄更斯跟他的目标之间,我相信他还是会开枪。
站在没有出路的另一端暗处那团白影在我提灯的光线中现出原形,是爱德蒙·狄更森,他双眼圆睁,却茫然无神,没看见我们,也没听见我们。他穿着睡衣,苍白的赤脚踩在马厩冰冷的黑卵石地板上。双掌像小小的白色星辰般挂在无力下垂的手臂末端。
狄更斯走上前来,纵声大笑。马儿听见响亮的笑声更受惊吓,狄更森却无动于衷。“梦游症患者!”狄更斯大声说道,“老天,梦游症患者,这个孤儿半夜到处跑。”
我把提灯举向狄更森的苍白脸庞。他的眼珠子映出明亮火光,但他没有眨眼,也没意识到我的存在。站在我们面前的确实是个梦游者。
“你一定是看见他在你窗子底下的花园里。”我轻声说。
狄更斯气冲冲地瞪着我。我几乎以为他要像咒骂他那条蠢猎犬一样诅咒我,可是等他开口说话,声音却十分轻柔。“亲爱的威尔基,绝对不是。我没看见任何人出现在花园里。我从床上起来,看向窗子,清楚看到祖德的脸……他被削平的鼻子贴在玻璃上,没有眼皮的眼睛盯着我。威尔基,他贴在窗玻璃上,我二楼卧房的窗子外,不是在花园里。”
我点点头,仿佛赞同他的说法,心里却认定狄更斯当时一定是在做梦。也许他也喝了鸦片酊助眠,我知道秋天时狄更斯无法成眠,毕尔德医生曾经劝他服用一点儿鸦片酊。尽管寒气冻得我拿灯的手像中风似的颤动不已,我仍然感觉得到鸦片酊的作用在体内起伏。
“我们拿他怎么办?”说着,我的头朝狄更森的方向一点。
“亲爱的威尔基,就跟照料重症梦游患者的方法一样。我们要慢慢带他回屋里,之后你再送他回到房间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