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7/12页)
我没有搭腔,又后退了一步,努力忍住不吐出来。
“黑彻利,这种画面我以前看过。”狄更斯的口气出奇地平淡、冷静,像在聊天,“不只是在大烤炉这里散步时看见过,我小时候就看过。”
“是吗,先生?”黑彻利回应。
“嗯,很多次。我年纪很小的时候,那时我们还没从罗切斯特搬来伦敦。我们家有个女佣叫玛丽·韦勒,她经常用她那结满老茧的大手拉着我颤抖的小手,带我去探视生产的妇人,次数多到我经常纳闷儿自己长大后怎么没变成助产士。那些新生儿死掉的比活下来的多。我记得有一次碰到非常凄惨的多胞胎,那个妈妈也没活下来,总共有五个死婴。虽然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我相信确实有五个。不过,当时我年纪还很小,也许是四胞胎。那些婴尸一字排开躺在柜子上的干净布匹上。黑彻利,你要不要猜猜当时才四五岁的我心里在想什么?”
“想什么,先生?”
“我想到展示在干净肉铺里的猪腿。”狄更斯说,“看到这种画面,我很难不联想到梯厄斯忒斯[2]享用的宴席。”
“说得没错,先生。”黑彻利说。我相信黑彻利听不懂狄更斯刚刚引用的神话典故,但我懂。我的胃液再次冲到喉头,几乎压抑不住。
“威尔基,”狄更斯严肃地说,“请把你的手帕给我。”
迟疑片刻之后,我交出手帕。
狄更斯也拿出他自己那块更大、价格更昂贵的丝质手帕,将两块手帕盖在那三具被啮咬得残缺不全的腐烂婴尸上,再拿破窗台上的松动砖块压住边缘。
“黑彻利探员,”说着,狄更斯已经转身走开,手杖继续敲着地上的石板,“你会负责处理后续吧?”
“天亮前办妥,先生。包在我身上。”
“我相信你。”狄更斯说。他弯低了头,手扶高礼帽,我们一起钻进另一道缺口,来到一处更黑暗、更窄小、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庭院。“威尔基,快点,快点,别离光线太远。”
等我们终于到达目的地,眼前的玄关并不比我们一路经过的那几十处阴暗玄关明亮。玄关内侧有一盏小小的蓝色提灯,安放在深深内凹的壁龛里,从外面看不见。黑彻利闷哼一声,带着我们走上狭窄阴暗的楼梯。
二楼的楼梯间没有光线,接下来这段楼梯比刚才那段更窄,光线倒是明亮些,因为我们头顶上方的楼梯间点着一根火光摇曳的蜡烛。这里空气异常潮湿闷热,臭气几乎令人难以招架,我想不通那根蜡烛怎么还能继续燃烧。
黑彻利没有敲门,直接打开一扇门。我们走了进去。
我们置身许多房间之中的第一间,也是最大的一间。其他房间都可以从敞开的玄关一览无遗。在这个房间里,两个东印度水手和一个老妇人躺在弹簧床上,床上似乎堆满了灰扑扑的破布。其中有些破布蠕动起来,我这才发现床上还有更多人。眼前这一幕只靠几根烧得接近底部的蜡烛和一盏红色提灯照明。那盏提灯把房里的一切照得血淋淋。有许多眼睛从邻近房间的破布堆里鬼鬼祟祟往外窥探,我还发现地板上和角落里躺或窝着更多躯体:中国人、西方人、东印度水手。有些人蠕动爬走,就像突然暴露在灯光下的蟑螂。我们面前那张床上那个老太婆正抽着某种用老式廉价墨水瓶做的烟管。那张床的四根帷柱上有着经年累月有意无意留下的刀痕,床幔活像破烂的裹尸布。房里的烟味和强烈的香料气味跟从百叶窗缝隙钻进来的泰晤士大阴沟臭气混杂交融,让我受痛风所苦的胃部又开始翻搅。当时我多么希望我今晚跟狄更斯出门以前多喝一杯我的药用鸦片酊。
黑彻利利落地从腰带中抽出木制警棍,戳向那个老妇人。“喂,喂,老萨尔。”他厉声说道,“醒醒,起来跟我们说说话。这两位绅士有话问你,你最好乖乖回答,别惹我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