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Value of Ugliness /审丑(第6/7页)
无定跟着进了卧室,小臭儿将门挂个死。无定想说,老头活不了太久,不必这样对他。但无定什么也没说。如今人们就这样对待风烛残年的老人。无定早习惯世上一切不公道。
客厅里传来一清亮一浑沌两副嗓音。
“臭儿又不在吗?老也没见他,想得慌。”
“他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回来!”
“那我多等会儿。”
“哎哎……您老别往那儿坐,那沙发是新的!您坐这儿吧……”
“前儿,我拾了这么个小铜佛爷,就给小臭儿拿来了。”
“这值什么钱呀,您老也是的,什么都往我们家拿。挺不卫生的,您拿回去吧。”
“没准小臭儿喜欢……”
无定早没了谈生意的心思。他想告诉小臭儿,是他父亲和他给老头儿找了那份差事,缺德也好,积德也好,要怪罪就怪罪他们父子好了。但他一个字也不想说,心坠得他累。一小时之后,老头走了。俩人出卧室时听媳妇叫唤:一锅三鲜饺子捂在锅里的时间太长,全沤烂了,成浆了。
无定客气而坚决地在他们摆开饭桌时离开了。不久,学校会计科的人告诉无定,老头的计时工资算错了,少付了他百把块钱。无定揣了钱,从夏天到冬天,那钱还在他手里。他无论起得多早,老头都是来过又走了,垃圾箱全被掏净。
无定从学校找到了老头的合同,那上面有他的地址。某街三百四十一号。街是条偏街。在城郊。正化雪,无定一双布底棉鞋很快重起来。街两边的房子门脸都不大,所以没费多少时间,无定便找着了三百四十号,听人说,这是这条街的最后一个号码,根本没有三百四十一号。人指指远处说:再往前就是菜田了,邮差到这里就往回拐了。
无定回到家,纳闷了一些时间,渐渐忘淡了。直到有天老婆拆洗他棉衣,发现了这叠钞票,骂他不知为哪个“小婊子”攒下了这些私房钱,他才突然想起老头。他凶狠而沉默地从老婆手里夺过钱,再次来到那条城郊街上。
街上能闻到油菜花和粪肥气味。
他挨着门问,但没人知道这样个门牌和老头。他逐渐走出了街的末端,发现身后跟了一群热心好事的闲人。
他一直走近阔大无边的菜田,才看见一个柴棚样的小房,门上方有个手写的号码:三百四十一。门边一辆垃圾车,里面奇怪地存着一些残雪。
“噢,您是找他呀?”闲人中有人终于醒悟似的。“曾大爷!他死啦。去年冬天死啦!”无定一点都没有吃惊,反而松了口气似的。这样一个生命的消逝比它的存在更正常。这死让一切嫌恶他的、怜悯他的、心痛他的人都松口气。无定绕着房走着,看见几头大蒜挂在屋檐下。还有半串蒙着灰垢的干红辣椒。屋后有一堆杂七杂八的煤核,似乎是从许多不同的场地捡回抑或偷回的。一只麻袋里塞满塑料薄膜……
一圈转下来,那人仍在讲着关于老头的事:老头有个很好的孙子,孝敬,挣钱给爷爷花,混得特体面,要接爷爷一块去住他的新公寓,要天天给爷爷包饺子。但老头不愿去,老头告诉街坊,天天喂他饺子的好日子他过不惯,他怕被人伺候,那种被人供着的日子只会让他腻。“饺子天天吃也要腻。”老头最后一趟在小雪中推着垃圾车出门时,就这样亲口告诉人的。
“您是曾大爷什么人?”有人问。
“朋友。”无定答。
“也认识他孙子小臭儿。”
“对。”
“他真对他爷爷那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