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Value of Ugliness /审丑(第2/7页)

无定还想嬉脸,里面母亲和着炒菜铲子大喊大叫起来:“无定,你在那儿和谁耍嘴啊?”他忙拿屁股拱开纱门,缩进了厨房。母亲在炼猪油,见他在油烟里愣眼,说:“等什么?油渣我留着做葱油饼,等也没你的!”

无定仍站着,听见门被叩响也不动。“看看谁,去呀!”母亲对他喊,“怎么跟你爸一样,饱了发困,饿了发呆呀?”她推开他,自己提了锅铲开门去了。

“哟,我们还没煮呢,哪儿有的给你呀!”母亲显然把小臭儿爷儿俩当成了老小叫花子。全世界的掏垃圾老爷子似乎都长得一个模式:皱纹纠缠的脸,眼睑红艳艳的,溃烂期沙眼使它们睫毛全无。母亲自然记不起这个天天碰面的老头。她怎会像无定那样,去注意那个舞蹈般打转、追逐旋在风里的一片塑料膜的老头?谁也不会像无定那样无聊,去研究一个糟老汉,以及他一双奇大的、一行走便相互捣乱的脚。谁也没心思去留神挪着这双脚在几只垃圾箱间认真忙碌的形影有多么滑稽和凄凉。

“哎哎哎,别往里进!”母亲喊冒了调。“赵斌!”赵斌是无定的爸。“还画呐,有人砸咱家锅来啦!”

在爸亮相前,无定已窜出厨房,想证明自己与这爷儿俩有份交情。

但老头一见他便隔着母亲扭住了他。“你是个学生,出口就骂我们孩子!”

无定看看母亲,嚷:“谁骂啦?我骂什么啦?”

“臭儿,说,他骂咱们什么啦?”

小臭的肋骨在一层薄皮下猛一动,运口气:“他骂我小臭儿!”

“你爷不也叫你那名儿?”无定的臂被老头掐得越发紧。“妈,我胳膊折啦!”

无定爸赶出来喊:“行行行,我们治他!”他顺手从卫生间拿出一块搓衣板,搁到墙根,对无定一甩下巴:“去,跪上去。脸朝墙。”无定跪到搓衣板上,倒也不觉十分受罪,上面的棱棱都被磨圆乎了,不知是被他跪的,还是被妈搓衣搓的。这时听母亲说:“拿着拿着!”他俩眼珠子斜得酸胀,见母亲正将一块冰糖塞进男孩爪儿似的黑手里。冰糖因充满杂质而通黄,像破陋屋檐垂下的肮脏冰挂。但那毕竟是冰糖,足有两指宽,巴掌厚。

门紧贴着爷儿俩的屁股合上了。爸在回他房间的路上顺手按按无定的头顶:“行啦,别跪出瞌睡来。”

“注意老头的脚了吗?”母亲问,她的讲话对象可以不在她视野里,听不听见,搭不搭调,随你便。“那叫大脚风!一双脚肿得两双脚大!”

“那是什么病?”无定问,将搓衣板搁回卫生间。

“反正是病,治不好。怪病,穷出来的,脏出来的。觉着咱们自个儿就够穷了,倒有比我穷得还狠的。无定,你好好给我洗个手,用药皂!你那手刚才被老头抓过。”无定洗手,母亲又说:“你刚听清了吧?那孩子没爹没妈。敢惹没爹没妈的?惹得他赖上你,你养活他吧!”

无定这时已回到阳台上。他见老头又开他的矿去了。小臭儿站得稍远,在吮冰糖,陶醉得呆木了。他从根到梢将糖棒抿一遍,再举它到眼前端详一番,看它是否在小下去。

“臭儿啊,赶明儿挣钱给谁花?”老头问。

“给爷爷。”男孩匆忙地答,不情愿从糖上分心。

“给不给爷爷买好吃的?”

“买!”

“那你的糖让不让爷爷尝一口?”

小臭儿立刻警觉了。但思考一小刻,他伸着胳膊,尽膀子长度将冰糖递向老头,脚却将整个身体留在原地。老头半躬身,朝孙子靠近几步。小臭儿虽然仍举着冰糖,但身子往后缩一截。老头低躬的身体和前伸的嘴使无定想起那类尊严都老没了的老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