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3/4页)
其实忘得差不多了,但这些东西还是一个个脱口而出。她不说话,频频舔着嘴唇。
“如果我把这些事报告给妈妈,让她解雇你实在太容易了呢。如果我告诉镇上的人,你是因为爱偷东西的臭毛病而被解雇的话,就没有人愿意再用你了。就连你的裁缝店都没人光顾了哦。”
“哼!”
大婶把信揉成一团往地上一扔,转身出了屋子。我把信捡起来,像往常一样拿到后院烧掉了。
“你经常做那种事情吗?”
我一边在实验桌上来回滚着橡皮(好像是谁落下的),一边问。
“嗯?”
男人反问道。
“和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在一起,睡一个晚上那样的事……”
我慎重地选择用词。男人紧闭双唇,目光落到这块磨掉不少的橡皮上。我担心自己是不是惹他不快了,偷偷窥视他的神色。幸好他没有不高兴,好像只是在苦心甄选最合适的词语来回答我。
“并不是经常。”
长久的沉默之后,他回答。
“你要让我告诉你几个月里有几次,那很难。真的,这种事情只是偶尔才发生。”
放了暑假后的学校里看不见半个人影,空荡荡的。自行车车棚上的天空一点点变成了暗红色,理科教室里照进长长的一抹斜阳。连成一排的十张桌子、黑板、药品柜的玻璃门还有他的侧脸,全都覆盖上一层同样颜色的光芒。
“你和那个女的是怎么认识的?”
“她站在路边拉客,所以我就叫了她。”
“你怎么知道她是出来卖的女人?又没挂着牌子。”
“当然知道,能感觉出来。她们一刻不停地在搜寻男人,就是为了这才站在那儿的。”
男人抬起脸,艰难地开口。
溜进理科教室实在是易如反掌。正门对面的便门虽然上着锁,锁却是坏的,和我上学时没两样。从那儿穿过泳池后面,经过射箭场和网球场,再登上音乐教室旁边的安全通道上到二楼,走到尽头就是理科教室。一路上我们没听见任何动静,也没遇到什么人。
在那个小房子里和男人密会之后,我们本来要在F岛码头分手的,结果舍不得分开,又一起坐上了游船。就这样离别,实在太痛苦,谁都无法先松开互相紧握着的手。说好一起等到下班开船,漫无目的地开始在镇上乱逛,最后就走到学校来了。
“有时候,我会感到某种无以复加的恐惧。”
男人再次张口。
“当我完成一个翻译后,就会坐船到邮局把它寄出去。比如说,有本产品说明书上介绍了一种用鲟鱼脂肪制造的健康食品,说每天吃十粒就能增进血液循环,促进肝脏排毒。于是,也不管是真是假,我就把俄文翻译成薄薄的一张纸,带着它来到邮局,买张邮票,贴在信封上,扔进邮筒。‘咚’,邮筒里传来一声轻响,某种恐怖就会突然袭来,好像心脏病发作一样。”
“咚?”
我模仿男人的口吻。他把桌子上的酒精灯拿了过来,酒精灯刚好嵌进他手掌的曲线里。灯芯的湿度恰到好处,玻璃很透明。
“我并不是因为独自生活而感到寂寞。寂寞这种心情早在多年前就已经蒸发得一干二净了。不是寂寞,而是一种错觉,好像自己悄无声息地被吸进空气的裂缝里去。非常狂暴的力量,反抗也是徒劳。一旦进去,就再也无法回头。我自己也很清楚这些。”
“你是说,死亡吗?”
“不,不是。死亡会造访每个人。我说的是更特别的事情,好像只有我受到了惩罚,被拽进那个看不见的缝隙里去。连死亡也得不到允许,只能永远徘徊在世界的边缘。而且,谁都不会发现我已经不见,更不能为我悲伤哭泣。或许委托我翻译鲟鱼产品说明书的贸易公司,才会寻找我,为了支付翻译费。但是他们很快就会放弃的,毕竟翻译费就那么一丁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