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第4/6页)
“爱瑟,你是不是对这份工作不感兴趣?”
“没有,我有兴趣,很有兴趣。”我说,“我对这份工作感兴趣。”我很想以呐喊的方式说出这些话,仿佛这样更能表现我的诚意,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我毕生都告诉自己,我的人生之志就是用功念书、磨炼文笔,埋头苦干,闯出一番事业。事实也的确如此,我样样都做到最好,成绩科科拿A,挤入大学窄门时,几乎所向无敌。
我是镇报的校园通讯记者、一份文学刊物的编辑,还拥有一个众人钦羡的头衔──学生奖惩委员会的秘书(该会负责审理学生在校内外的违规和惩处事宜)。此外,有位诗誉卓著的女教授对我极为赏识,力荐我进入美东名校的研究所,现在,我更有幸能以时尚知性杂志圈里的顶尖编辑为师,在她的麾下见习。但我做出了什么成绩?除了像匹拖运货物的笨马,畏怯犹疑。
“我对这里的每件事都感兴趣。”这些话语像木头做的硬币,虚有其表,落在洁·西的桌面时连声音都显得空洞单调。
“很高兴听你这么说。”洁·西的语气略显尖酸,“你应该知道,如果卷起袖子,好好苦干,在杂志社的这一个月,你可以学到很多东西。之前坐你这个位子的女孩根本不甩时尚秀之类的活动,结果人家离开这间办公室后,立刻就进了《时代》杂志。”
“哇!”我连惊叹句都照样说得死气沉沉,“速度真快!”
“当然啦,你明年才毕业,还有一年可以努力。毕业后想做什么?”这次洁·西的口气温和了一些。
我一直希望能拿到研究所提供的丰厚奖学金,或者获得补助,到欧洲各地进修,然后成为教授,同时写诗出书,或者一面写诗出书,一面当编辑之类的。我早有这些计划,随时答得出来。
然而,我却听见自己这么说:“我不太确定。”这些话连我自己都吓一跳,因为一说出口,我就知道确实如此。
听起来如此真实,而我也暗自默认这个事实。这感觉就像有个莫名其妙的人在你家门前徘徊了好几天,有一天忽然上前说,他是你的生父,而他的外貌果真也跟你相像,在那一刹那,你清楚明白,他的确是你的生父,至于你一辈子称为父亲的那个人其实是个冒牌货。
“我不太确定。”
“这样下去,你会一事无成。”洁·西沉默片刻,然后说,“你会哪些语言?”
“我应该可以读点儿法文,另外,我一直想学德文。”我说想学德文,说了大概五年。
我妈小时候就到了美国,但平常都说德文,结果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在学校被同学丢石头。我爸也说德文,不过我九岁时他就死了。他的老家位于普鲁士王国黑色心脏地带的一个小村庄,村里很多人得躁郁症。而我那德语说得跟母语一样溜的弟弟,此刻就在柏林参加国际生活体验营。
但我没告诉洁·西,每次拿起德文字典或德文书,看见那些密密麻麻,如铁蛇笼般的黑色字体,我的脑袋就像蛤蜊,闭得紧紧。
“我一直想进出版业。”我设法重拾思绪,希望恢复我原本舌灿莲花的推销功力,“我想,毕业后我会去一些出版社应征。”
“你应该好好学法文和德文。”洁·西不留情面地对我直言,“或许,还要多学其他语言,比如西班牙语或意大利语──俄文最好也要会。每年六月,有成百上千个女孩涌入纽约,每个都自以为能当上编辑。你得比那些泛泛之辈多点儿本事才行。最好多学几种语言。”
我没胆子告诉洁·西,大四这年我会忙到挤不出时间学语言。我修了专为优秀学生开设的荣誉课程,必须从中学习独立思考,所以,除了要上跟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有关的课,以及进阶诗歌创作研讨课,其他时间都要拿来写论文,讨论詹姆斯·乔伊斯作品里的晦涩主题。但我还没具体敲定要写的主题,因为我连他那本重要著作《芬尼根守灵夜》都还没读过。教授对我的论文抱以厚望,还答应会给我一些线索,帮助我探讨这本书里那对双胞胎所代表的意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