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17页)

“先生,事实上,您说的也很有道理。他们以为那个化妆成水牛比尔102的人是您,头戴牛仔帽、腰间配备一把左轮手枪。”

“塞莱斯特,您能想象吗,我装扮成一个牛仔的样子?水牛比尔会比我们活得都要长久!岂是我这副病容可以装扮的?塞莱斯特,这就像我那可怜的斯万,盖尔芒特明明看见他病入膏肓的模样,却还说他会命比新桥,活得长长久久。塞莱斯特,您说盖尔芒特怎么能睁眼说瞎话呢?”

“先生……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让我一个人待着吧,塞莱斯特。我还有工作,您的关心会打扰到我。”

三月,他轮流摄入肾上腺素和咖啡因、鸦片和巴比妥。他几乎不再进食,也不再睡眠。他的尿毒症又发作了。

四月底,他给悉尼·希夫、雅克·班维尔103、莱昂·都德、诺阿耶夫人、保罗·索地、斯特劳斯夫人、阿尔贝·埃尔芒104、费尔南·范德、让·阿尔伯特、皮埃尔-安德烈·迈、柏格森、亨利·德·雷尼埃、玛丽-克劳德·丹居伊、弗朗索瓦·莫里亚克寄了亲笔题字的原版《索多姆和戈摩尔(二)》。最后这位弗朗索瓦·莫里亚克回信说:对于普鲁斯特作品中的“鸡奸者”没有任何神圣的庇佑这一点,他感到十分欣赏与惋惜;在普鲁斯特虚构的世界中,并不是所有的城市都是被诅咒的,仍旧保留一块净土;在那儿,没有任何鸡奸这样的龌龊事情发生。普鲁斯特对这种有所保留的称赞和恭维并未放在心上,这样的个人解读是可以宽恕的。在其他所有不合时宜的称赞与恭维中,最令普鲁斯特喜悦的是把他同一些明日黄花的作家联系起来,譬如皮埃尔·贝努瓦和塔罗兄弟。

不过,也有另外一些称赞与恭维则是完完全全的曲解,比如因为书中对于土居的黄蜂将虫卵产在其他动物体内这种细致而生动的描写,反而招来了一些称他为昆虫学家的谬赞。他听到之后火冒三丈,他根本不是什么昆虫学家!他之所以写这些,是出于对让-亨利·法布尔工作的敬仰,那位怀着伊斯兰信仰的真正的昆虫学家在普罗旺斯茂密的丛林之中度过了一生。普鲁斯特并不沉醉于细枝末节当中,他自己也从未拿着显微镜观察生物行为,反而像个天文学家那样举着一架望远镜观察天象。他问塞莱斯特:“在洛泽尔,人们会这么表达‘不拘泥于细枝末节’吗?”

“先生,据我所知并没有。”

“好吧,那人们怎么说?”

“人们说……比如……其实我也不知道,先生。”

“塞莱斯特,我在观察遥远的行星,希望能发现一个客观存在的运行规律,就像爱因斯坦那样。是的,塞莱斯特,像爱因斯坦那样!”

“先生,容我冒昧地说一句……”

“不,塞莱斯特,您什么也不必说。是您大错特错了,而且,您也不是唯一一个大错特错的人。”

五月初,为了再一次能在里兹酒店见到希夫先生,普鲁斯特摄入了纯肾上腺素。他的消化道仿佛被硫酸灼烧般作痛,持续了好几个小时,他因此不得不中断向朋友寄送《索多姆和戈摩尔(二)》。医生建议他洗胃,但随后又放弃了。之后的几天里,他只能咽几口冰激凌、饮几口啤酒。这些都是在里兹酒店里买的,花了他很多钱不说,还都毫无营养。

斯特劳斯夫人收到了他亲笔题字的书,爱不释手。她的丈夫埃米尔假装很嫉妒,推心置腹地跟他们的小马塞尔说:“她整天整天地阅读这本书,清晨、晌午、半夜,她一直在读,一直在读!真糟糕啊,马塞尔!您不仅是一位伟大的艺术家,而且也是我厌恶的朋友!我总是跟热奈维埃芙说,一直都跟她强调要秉持皮浪105怀疑论的态度,不要轻易地……可是她根本不听!人们将都会看到,热奈维埃芙处于永久的沉迷、永远的敬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