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第37/41页)
男人们“过”年的时候,女人们大多在厨房里煮骨头,收拾第二轮年夜饭。给孩子们散糖果、发压岁钱一般都在第二道年夜饭上来时进行,论时辰应该是亥尾,十点半左右。因此,这段十点半之前的时光男人们就像茶仙品茗一样,陶醉而又贪婪。
回过头来说泼散,城里人显然没有条件做。因为没有地方可供你去泼,去散。你不可能把一碗饭端出楼道,泼散在小区里,那样别人会认为你是神经病。
贡献倒是可以做,就三口人坐在一起献了饭,然后开吃。
吃完长面呢?应该是品尝那段静好的时间了。在老家,为了把这段静好延长,由我带头,把贴巴的时间一再提前,后来干脆不跟抢集了,一大早就开始贴巴了。依次类推,上坟的时间也提前了,有时如果效率高赶得快那段无所事事的静好就从黄昏开始。按照习俗,一般情况下,只要大门上的秦琼敬德贴好,黄裱上身(把黄裱折成三角,贴在神像上方,意为神仙已经就位),别人就不到家里来了,即便是特别紧要的事,也要隔着门,这种约定俗成的禁入要一直延续到第二天早上行过“开门大礼”。就是说,这是一段纯粹属于自家人的时光。
但是放下碗筷,却一点也没有那种感觉。儿子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视,手机也不安分,祝福的短信频频响起。是啊,该给师长、领导和亲朋好友拜年了。就躺在沙发上编词儿,儿子见状,拿了饮料和干果就着春节晚会自斟自饮。编了许多句子,都删掉了。祝福的时刻也是感激的时刻。年年岁岁,每当写下那个“祝”字,心里就是一种莫名的感动。才知道什么叫词不达意,再美好的贺词也难以表达心中的那份感念,对亲人,对师长,对善缘,对大地,对万物。真是岁月不尽,祝福不尽。从小,父亲就给我们灌输,一个不懂得惜缘和感恩的人是半个人。常言说,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可是你想想,一个人一生要用掉多少水,造化的这个恩情,一个人怎么能够报答得了。当时不懂得父亲话里的意思,及至年长,每次打开水龙头,就觉得父亲的话真是至理名言,假如这地球上没有水,没有粮食,没有阳光,别的一切又从何谈起?我们还谈什么荣耀,谈什么理想和幸福?这样想来,就觉得在我们生命的背后确实有一个大造化在的,她给我们土地,让我们播种、居住;她给我们水,让我们饮用、除垢;她给我们火,让我们取暖、熟食;她给我们风,让我们纳凉、生火;她还给我们文字,让我们交流、赞美,去除孤独和寂寞。要说这才是真正的贡献,但对此勋功大德,造化却默默无言,无言到普通人连她在哪儿都不知道。再想祖母生前的一些恪守,比如饭前供养,不杀生,不浪费,施舍、忍辱、随缘、无所求等等,不禁油然而生敬意。父亲说,这人来到世上,有三重大恩难报,一是生恩,二是养恩,三是教恩。因此,他的师父去世后,师母就由父亲养老送终,因为师父无后。当年我们是那么的不理解,特别是在那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里,他却拿最好的衣食供奉师母,就连母亲也难以理解。现在想来,父亲真是堪称伟大。
受父亲的影响,感恩成了我的一大情结。以至于在这个赤裸裸的利益社会中,自己的一些古旧的做法在别人看来可能有些可笑。但要改变,似乎已不容易。父亲说,感恩是一个人的操守,应该知行合一,落实在默默的行动上,不要修口头禅。那么短信呢?短信当然不是行动,有些口头禅的嫌疑,但不发心里又过意不去。但身为作家,却写不出一句自己满意的贺词来。就在自己作难时,一句春联出现在脑海:“天增日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横披“出门见喜”。觉得不错。在春联中,最喜欢这句了,尤其“天增日月”、“春满乾坤”这对,真是大美。就把按键想象成毛笔,把彩屏想象成红纸,书完赵家书钱家,写完孙家写李家。恍然间又回到了老家,身前是一个方桌,左边是研磨压纸的侄子,右边是排队立等的乡亲,身后是一院红。又被自己惹笑了。一家家住在火柴盒一样的单元楼里,哪里有什么院啊。突然觉得这城里人真是可笑,一个家,怎么可以没有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