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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生又回来了,说亮亮这碎■咋哄人呢。亮亮说谁哄你了?忙生说改娃还在睡觉呢。亮亮说我明明听见他喊你呢。忙生就盯了亮亮看,直看得眼珠子都要暴出来。父亲又停下笔,狠狠地看亮亮。明明见状,说我也听见谁喊你了,如果不是改娃,就是别人。说着,替亮亮压了纸,同时偷偷地捅了亮亮一下。亮亮会意,从父亲的视野中走开。亮亮很气,真想把碟子端走,可又不敢。无奈,就盯了忙生看。可忙生却像没有那么回事似的,继续吹火喝茶。这让亮亮不可忍受。亮亮把嘴皮松了一下,放出些声音来,希望忙生能够招茬。不想忙生的耳朵像驴毛塞着似的。更气人的是,忙生竟然端起碟子,去了厨房里。亮亮跟着,嘴皮又松开一些,你是寻着吃来了么,还写啥对联呢。可是忙生还是没有听见。忙生到了厨房里,给母亲说,姑姑,年做好了么。母亲说好了。忙生揭起衣服下摆,捉虱子似的从腰里掏出五角钱给母亲,我提前来把你看一下,初一我就不来了,我和别人走不到一块。母亲推让着,不拿那五角钱。亮亮对忙生的印象一下子改正过来,同时在心里为母亲急着,你就拿上,怎么不拿呢。母亲硬是不拿。忙生就生气了,你不拿这五角钱,就是看不起侄儿。母亲说,你个碎■胡说个啥呢。如果你看得起侄儿,就拿上,现在侄儿没有多的,等将来侄儿日子过好了……母亲说好着呢,和过去比起来,现在好着呢,这五角钱你拿回去,就当我给改娃的,让他上学买本子吧。忙生说本子有呢,上次扶贫队送来的还没用完呢。亮亮想,忙生怎么不把那五角钱给他呢,他替母亲拿着不是一样吗?可是忙生坚持着要母亲把那五角钱拿上。最后忙生竟然无礼到自己动手揭起母亲的上衣襟子,把那五角钱装在母亲棉袄口袋里。忙生把手抽出来,手里的钱没有了。可是亮亮总觉得那钱没有到母亲身上,而是被忙生耍了一个魔术给变回去了。亮亮再看母亲时,母亲已经伸手抹眼泪了。不知为何,亮亮的眼睛也潮起来。亮亮过去拉了母亲的手,母亲把亮亮抱起来。忙生说等年过完,我来接姑姑到我那里去浪。母亲说你知道,这家里离不开人,闲了我自己会去的。说着放下亮亮,往碟子里抓了三个白面馒头,三个黑面馒头,让忙生端回去。亮亮想,五角钱就买六个馒头,忙生也太会算账了。可是忙生却无论如何不拿。母亲说这不是我给你的,是给你媳妇和改娃的。最后,忙生从头上摘下破暖帽,拿出帽里子,往里面放了一个白面的,一个黑面的,一拧,提在手里。母亲拿起另外四个,坚持让忙生装上,可是忙生却无论如何不装了。门外有人喊碎爷爷。忙生一下子把那两个馒头塞进棉袄里,估摸着来人进了屋,才从厨房里出去。

人越来越多,屋里坐不下了,就蹲在房台子上。父亲让明明把旱烟放到院里,把火炉也端到院里。今天没有工夫招呼你们啊。大家说你把毛笔招呼好就行。一个远房孙子说,爷爷把年写红了。父亲就笑。另一个说,爷爷你也到过手的时候了,不然,你这一百年,谁还能提得起笔啊。父亲说村里的大学生多着呢。大家说现在的大学生,哪个能往红纸上写字。父亲就很得意,写得更加起劲,好像大家的好日子就在他的笔头上,点金是金,点银是银。

写成的对联房地上放不下了,房墙上挂不下了,明明就放到院里。不多时,就是一院的红。明明能够感觉得到,满院的春和福像刚开的锅一样热气腾腾,像白面馒头一样在霭霭雾气里时隐时现。大家看着满院红彤彤的对联抽烟,说笑,明明和亮亮幸福得简直要爆炸了。

常生等了一会儿,院里的对联迟迟不干,就拿了对联到炉子上烤。大家就笑,你这么急,咋还没有把孙子抱上。常生说我给你们腾地方呢。大家说怕是急着回去给媳妇烧锅呢。常生说烧锅咋了?烧锅又不犯法。常生烤好一对,折了。烤好一对,折了。一边说趁太阳好,赶快贴上,不然天一冷,糨子还没有抹到墙上呢就冻住了。经他这么一说,有人也跟了烤。院里十分整齐的对联就显出参差来,让明明和亮亮觉得可惜不说,心里更加急起来。明明和亮亮心里的急传到手上,给父亲按着对联天头的亮亮明显用了劲,让父亲不得不加快速度,否则那字就要身首两处。而明明往往还等不到父亲把最后一个笔画写完就把对联从父亲手里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