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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无望地看着他舂香料,终于觉得这事和自己无缘,就拿了花布开始缝香包。随着六月杵子的一上一下,屋子里渐渐地充满了香味儿。

雾渐渐散去。山上的人们一点点清晰起来,就像是一个个鱼浮出水面。六月东瞅瞅,西瞅瞅,心里美得有些不知所措。六月向山下看去,村子像个猫一样卧在那里。一根根炊烟猫胡子一样伸向天空。娘和爹还在睡觉吗?娘和爹多可惜啊,不能看到这些快要把人心撑破了的美。

不觉间,太阳从东山顶探出头来,就像一个香包儿。山也过端午呢,山也戴香包呢。六月想。再看大家时,大家就像听到太阳的号令似的一齐伏在地上割艾了。六月问姐姐为什么不等到太阳晒会儿把艾上的露水晒干了再采。姐姐说,这艾就要趁太阳刚出来的一会儿采,这样采到的艾既有太阳蛋蛋,又有露水蛋蛋。这太阳蛋蛋是天的儿子,露水蛋蛋是地的女儿,他们两人全时,才叫吉祥如意。六月奇怪姐姐怎么把太阳和露水说成蛋蛋。蛋蛋是娘平时用来叫他们的。姐姐这样一说,六月就蹲下来,拿出篮子里的刃子准备采艾。但是六月却下不了手。一颗颗玛瑙一样的露珠蛋儿被阳光一照,让人觉得它不再是露珠,而是一个个太阳崽子。六月一下子明白了姐姐为什么要用蛋蛋来称呼太阳和露珠儿。这样,一刃子下去,就会有好几个太阳蛋蛋死掉。五月说你发什么愣,还不趁着露珠蛋蛋刚醒来赶快采。六月说,我下不了手。五月问为什么。六月说,我觉得这露珠儿太可怜了。五月就扑哧一声笑了,我还以为是你觉得艾可怜呢,真是个二愣,这露珠儿有什么可怜的,你不采,太阳一出来,它们也得死,它们就是这么个命。但是它们又没有死,明天早上,它们又会活来。六月想想也是。接着心里升起对姐姐的崇拜来。他没有想到姐会说出这么大的道理来。

但六月还是下不了手。姐姐又笑了,说,如果你觉得他们可怜,你可以先把它们摇掉啊,让它躺到地里慢慢睡去,你再动手啊。六月觉得这个主意好,就动手摇。不想又把六月的心摇凉了。这一摇,让六月看见了一个个美的死去原来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他第一次感到了这美的不牢靠。而让这些美死去的,却是他的一只手。六月看了看他的手,突然觉得它不单单是一只手,它的里面还藏着一些深不可测的东西,是什么呢?他又一时想不明白。但他又不甘心,这分明是我自己的手,怎么连自己都看不明白呢?六月第一次对自己开始怀疑起来。

六月开始采艾。采着采着,就把露珠儿的问题给忘了,把手的问题也忘了。六月很快沉浸到另外一种美好中去。那就是采。刃子贴地割过去,艾乖爽地扑倒在他的手里,像是早就等着他似的。六月想起爹说,采艾就是采吉祥如意,就觉得有无数的吉祥如意扑到他怀里,潮水一样。

一山的人都在采吉祥如意。

多美啊。

娘教五月如何往香包里放香料:把香料均匀地撒在新棉花上,然后把棉花装进香包里,然后封口。娘说,这样香包就既是鼓的,又是香的。六月问娘,为啥要鼓。娘笑笑说,就你问题多,你说为啥要鼓?六月说,叫我姐说。五月说,又不是我问的问题。六月说,鼓了我姐夫喜欢。五月就打六月。娘笑得嘴都合不上了。六月说,我看地生对我姐有意思呢。娘说,是吗,让地生做你姐夫你愿意吗?六月说,不愿意,他又不是干部。娘说,那你长大了好好读书,给咱们考个干部。六月说,那当然。等我考上干部后,就让我姐嫁给我。五月一下子用被子蒙了头。娘哈哈哈地大笑。六月说,就是嘛,我爹常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姐姐为啥要嫁给别人家?娘说,这世上的事啊,你还不懂。有些东西啊,恰恰自家人占不着,也不能占。给了别人家,就吉祥,就如意。所以你奶奶常说,舍得舍得,只有舍才能得,越是舍不得的东西越要舍,这老天爷啊,就树了这么一个理儿。六月说,这老天爷是不是老糊涂了。娘说,他才不糊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