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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到最后一只梨时,六月的心突然一软,住了手,回头看爹。爹用目光询问六月什么意思。六月说,还是给树留一只吧?爹就嗨地一声笑了,说,如果你想留,就留一只吧。六月就刷地一下从树上溜下来,如同一滴露水。再看眼前的梨树,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六月的心里也是一个巨大的轻松。五月上前啪啪啪地拍他身上的土,这让六月很受用。六月大红公鸡一样张着胳膊,让五月拍,就像刚刚打了胜仗归来的杨宗保似的。爹从篮子里挑了两只掉在地上摔开口子的给六月和五月。六月说,你不是说要等供完月亮才能吃吗?爹说,不全的果子不能供,你们就先演习吧。六月问为啥不全的果子不能供。五月说这还要问吗?不全的果子供神不恭敬。六月说我又没有问你。五月说,我也没给你说。说着,在衣袖上擦擦土,吃了起来。六月就在心里对五月生起一个佩服,人家五月和自己打嘴仗,却没有忘了擦梨身上的土,而自己还在想着下一句话呢,就立即咽掉下一句话,干脆省略了擦这一个环节,直接动嘴。
第一口梨到嘴里的时候,六月的小身子打过一个长长的战栗。六月后来回想,那也许就是化的感觉。六月一下子明白了人们为啥要叫它化心梨。六月从五月的脸上也看到了那种“化”。六月想说说自己的体会给五月,但看五月沉浸在“化”里,就忍住了。不多时,五月手里的梨就没了,只留一个梨把儿在双唇间,就像一个松鼠,身子已经钻进洞里,尾巴还在外面。但那尾巴是长眼睛的,看着六月,一眨一眨。六月就学着五月的样子,也留了一个尾巴,看着五月,一眨一眨。谁想就在这时,五月抓着尾巴,出来的却是整个松鼠。六月傻眼了。六月没有想到,五月居然像娘削面片一样,把梨削下去,可是最后还有一个梨在,只不过变成了梨儿子。五月炫耀地看着六月。六月把梨把儿举在眼前,才发现自己连核都消灭了,空留了一个孤零零的把儿在手里。五月看见六月的眼睛有些潮,就把手里的梨儿子递给六月。六月摇了摇头,说,爹说男子汉做事要快。五月就借机把梨儿子又收回去。说,我就喜欢慢。说着,把梨儿子搭在牙上,开始下一轮削。这时,六月惊讶地发现,五月甚至连削都不是,是用牙刮,就像娘用刮刀刮土豆皮一样。这不是慢,这是细。六月说。五月说,我就喜欢细。六月说,喜欢你就嫁给细啊。五月这次没有追着打六月,仍然沉浸在她的细中。六月有点恼,她居然无动于衷。喜欢就嫁给细啊。六月大声说了一遍。五月仍然像没有听到似的。六月想,她大概是被梨精给迷住了。哎哟蛇!说着跑起来。不想五月还是像没听到似的。一个眼睛沉浸在她的细中,一个眼睛看着六月。六月就理解了爹常哼的一个调儿,你有你的连环计,我有我的老主意。这时,五月停了刮,把梨儿子又放进嘴里去。六月的心就酥了。六月的心里有了一个主意:明年摘梨时,要多让几只梨掉在地上,这样就可以让它不全,不全就不必非要等到供月。但几乎就在同时,六月就把这个想法否决了。因为他发现这有点像娘说的鬼主意。娘说一个人心里有了鬼主意时要招鬼的,要不吉祥的。
当梨再次从五月嘴里出来时,变成了孙子。五月十分真诚地把梨孙子递给六月。六月没有接。五月坚持着,目光坚定、动人、不容推辞。六月只好接了。六月把梨孙子放进嘴里,一股姐姐的味道弥漫开来,通过牙,牙根,电一样传遍全身。
回到屋里,爹让五月和六月数数一共多少梨。五月和六月就数。数着数着,六月问五月,姐你说是嘴幸福还是手幸福。五月说,我听不明白。六月说,如果是嘴幸福,现在它却干歇着,如果是手幸福,它可以把这么多梨摸个遍却不能尝出味儿,你说是谁幸福?五月被六月的话惊大了眼睛,你是怎么想到这么怪的问题的?六月说怪吗?少见多怪。五月说,那你说是手幸福呢还是嘴幸福?六月说,我也说不上,各有各的幸福吧。五月说,哈哈,爹让我们数数儿呢,都叫你捣乱了。二人就收了刚才的问题,重新数。可是还没数到四十呢,六月又说,我觉得手是能够尝出味儿的。五月说真的?六月说骗你干啥。五月问啥味儿?六月说,说不出来,但和舌头尝到的那个不一样。五月说你还日能,我咋尝不出来?六月说你闭上眼睛,细细地摸。五月就闭上眼睛,细细地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