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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地娘娘把她的女儿全部从艾上收去时,大家开始收刃。六月站起来,看见姐姐的花袄子被露水打得像个水帘。姐姐把他采的艾拿过去,用草绳束了,给他。然后用草擦刃子上的泥。太阳照在擦净的刃面上,扑闪扑闪的。姐姐翻了一下刃面,那扑闪就到了她的脸上。不知为何,六月觉得这时的姐姐就像一株艾。如果她真是一株艾,那么该由谁来采呢?六月被自己的这一想法吓了一跳。这一采,不就等于死了吗?可是,大家分明认为死是一件吉祥的事呢,要不怎么会有一山头的人采艾呢?六月又不懂了。
路上,六月看到别人采的艾要比他们姐弟采的多得多,就觉得他们家小孩太少了。六月突然想到,爹和娘怎么不上山采艾呢?问姐姐。姐姐说,因为爹和娘不是童男童女。六月问什么叫童男童女。姐姐想了想说,大概就是铜做的吧?六月觉得不对,分明是肉,怎么说是铜做的。六月问,不是铜做的为啥就不能采艾?五月说,不知道,爹这样说的,你看,这上山采艾的,都是童男童女。六月的脑瓜转了一下。不对,这童男童女,是没有当过新娘和新郎的人。五月被六月的话惊了一下,回头看路后边的人,发现真是这么回事。看弟弟,弟弟的神情是一个等待。五月用一个揽的动作表达了她的夸奖。六月就感到了一种童男童女的自豪和美好,也感到了一种不是童男童女的遗憾。
现在,六月和五月的怀里每人抱着一抱艾,抱着整整一年的吉祥,走在回家的路上,走在端午里。他们的脚步把我的怀念踩疼,也把我心中的吉祥如意踩疼。
2003年端午(非典期间)草于鲁院
2006年7月26日改定
中秋
太阳照到院墙上时,爹带了五月和六月到后院下梨。爹先站在梯子上下低枝上的梨。阳光在树缝里流淌,梨也在爹的手里流淌。一只只梨回家似的往爹手里赶。爹把手一伸,一只梨就扑过来,把手一伸,一只梨就扑过来。不一会儿,爹胳膊上的竹篮子就满了。给我一只呀,六月说。爹说,还没供呢,小馋猫。六月说,树早供过了,都供了一年了。爹说,那是树在供,可是我们还没供呢。六月说,啥时候供呢,还是等到月亮上来吗?爹说,对啊,明知故问嘛。六月说,那让人怎么能够等得住,把人牙都等长了。五月说,那好啊,正好我们可以当拴狗橛啊。六月白了五月一眼,说,拴你女婿。五月就做出一个扑的姿势。六月把屁股一撅,跑掉了。
平时六月嚷着要摘梨吃时,爹总是说等到八月十五那天,你想吃多少爹就让你吃多少。可是好不容易等到八月十五,爹却说还是要等到献完月亮。六月就觉得这月亮真是太不通情达理了,什么好吃的都要它先尝。又觉得这样想有些不恭敬,于是坚定了意志,回到树下,看爹下梨。明明是摘梨,爹却叫它下梨,什么意思呢?只见爹把手往梨上一搭,梨就自动落在爹手里了,就像早等着爹来摘似的,就像是爹的干儿子似的。一树的梨就这样到了篮子里,从七杈八股的梢上到了篮子里,通过爹的手,真是有意思。平时再寻常不过的爹的手,一下子有意思起来,神秘起来。
高枝上的梨爹够不着,爹把脖子伸得像企鹅一样,还是够不着。爹就看六月。六月明白爹的意思,开始上树。爹说等等。六月问还等啥?爹让五月去取一个挎包过来。五月就跑回去取了娘给她用碎布拼的花挎包从六月头上挎下去。这让六月看上去就像一个披红出征的战士。六月呸地向手心唾了一口唾沫,搓了搓,开始上树。六月上树的动作之快跟猴子差不多。六月猴子一样在树枝上荡着。爹仰着头,举着篮子,既像是盛梨,又像是随时准备盛掉下来的六月。六月摘完一个枝,下来把挎包里的梨腾到爹手里的竹篮里,摘完一个枝,下来把挎包里的梨腾到爹手里的竹篮里。五月希望六月能够停下来,看她一眼,但是六月狂欢在他的收获里,压根就不往地下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