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批评家的回答 (1966)(第10/12页)
威尔逊先生那些涉及我对韵律的注解的文字,我不想多说什么。这简直不值得多费笔墨。他跳过我的“冗长乏味的附录”,也不理解他设法搜集的东西。从我们先前的谈话和通信中,我很清楚,就像奥涅金,他把握不了诗歌的要旨——无论是俄语诗歌还是英语诗歌。正因为如此,他克制自己不“批评”我这方面的文章。他用铅笔头一戳,就重新制造了我好不容易澄清了的混乱,小题大作地将“第二口音”和“扬扬格”放到不属于它们的地方。他不愿意吸收我的用词,固执地无视我讨论的异同,确实,我不相信他读了那些东西。
在威尔逊先生看来,我“最失败的是解释方面”。要是他更认真地读了我的评注,那么他就会明白,我不相信任何一种“解释”,所以他的或我的“解释”既不会失败,也不会成功。换言之,我不相信威尔逊先生捍卫的那种老套、幼稚和变味的温情脉脉的批评方法。这种批评方法将人物从作者的想象世界抽出,再移入批评家的一般来说不怎么可信的想象世界中,而批评家开始考查这些已被挪动的人物,好像他们是“真实的人”。在我的评注中,我举例说明这种批评并开了一下善意的玩笑(然而,绕开了任何对威尔逊先生在《三重思想家》中那些非同寻常的谬误的暗示)。
我也联系这部长诗的结构,说明了普希金的形象塑造的实际效果。在他对主人公的处理中,存在着某种不协调,在第6章的开头尤其明显,也可以说尤其有吸引力。在第6章28节第7行的一个注解中,我强调了在决斗前及决斗过程中奥涅金行为的怪异、梦幻般的特征。这纯粹是一个结构上的问题,不是个人的解释。我的观点是有客观依据、不可辩驳的。我在普希金的世界里,我与普希金在一起。我并不关注奥涅金优雅还是粗鲁、活泼还是懒散、友善还是刻薄(“你真是好心肠!”他的日记里引述一个女子的话说;威尔逊先生说他“zloy,不友好”);我只关注普希金出于情节考虑的全局观,在普希金看来,奥涅金是个典型的上流社会男士,一个有经验的决斗者,不太会找一个仆人做副手,或者在这种单调乏味的事件中开枪杀人,只要确认对手已经开枪,并不还手,虚荣心已经得到很大满足了。
然而,冲突的实际原因是相当可信的:发现他自己置身于一场庸俗的盛宴(第5章31节),完全不像连斯基向他许诺的那样是一场非正式的聚会(第4章44节),奥涅金有理由对这位不诚实或没头脑的年轻朋友生气,就像连斯基大声喊他出去,以便跟奥尔加调情,这么做也有他的道理。奥涅金接受了挑战,而如果连斯基挑选一位不那么迂腐的副手,他可能会微笑着予以拒绝的。普希金强调这一事实,“奥涅金真诚地喜欢这个年轻人”,但自尊心有时比友谊更强大。就是这么回事。人们应该坚持这一点,而别“深思熟虑”搞出什么花样,其实也不是什么新花样了;因为威尔逊先生打扰我、教导我如何理解奥涅金的,无非是老一套、一本正经的废话:奥涅金讨厌和嫉妒连斯基的理想主义、忠贞的爱情、热情洋溢的德国浪漫主义之类,而“他自己却如此苍白和空虚”。实际上,这很容易争辩:奥涅金,而不是连斯基,才是真正的理想主义者,他不喜欢连斯基是因为他想到,将来连斯基必定要成为一个肥胖、丑陋的乡绅,于是他慢慢地举起了手枪……但渐渐变得冷血的连斯基也举起了手枪,天知道谁会一命呜呼,要不是作者明智地遵循古老的法则,放过那个更有趣的人物,小说还要发展下去。如果有人要谋取某种“不正当优势”,如威尔逊先生荒唐的说法(在自愿进行的决斗中,任何原则都不能得到特殊的“优势”),那不是奥涅金,是普希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