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黑树皮(第8/9页)
——灰背隼。斯特布罗德说道。就像说出这些鸟的名字能够使他重新找到平衡。
他开始挣扎,似乎要在马背上坐直,于是鲁比上去扶住他。但当她放开手时,他便向前扑倒,脑袋垂到马肩上。他闭着双眼,手臂伸过头部,两手去抓马的鬃毛。他的腿无力地吊在拉尔夫圆肚子的两侧。鲁比用自己的衣袖擦干他的嘴角,他们继续走了下去。
用了将近一个小时走下一个陡峭的山坡之后,艾达觉得他们正走在一个山谷中,但从任何方向她都无法看得太远,以至于无法证实这种感觉。她们穿过一片沼泽,道路两边都是齐人高的越橘丛。在山谷的底部,他们经过了一泓黑色的止水,它穿过浓雾,仿佛是这个世界敞开的一个黑洞。古老、毫无生气的灰褐色禾草呈条带状环绕着它,它的边缘到处都是锯齿状的浮冰,就像照相机正在变小的光圈一般。三只黑色的鸭子一动不动地浮在水池的中央,头部蜷在胸前。如果她要写一本关于情绪的书,她想,那将是恐惧。
雾气渐稀。他们再次爬坡,那只是一个低矮的小山,山脊上长着铁杉,且很多已被吹倒,根部像植物标本一样暴露在外。他们穿过这片树林进入到另一片栗子林中,正前往一个只能闻其声、却未能见其貌的小溪。这是一段艰难的行程。根本就没有真正的道路,只不过是在两树间狭窄的缝隙、乱蓬蓬的矮树丛和低矮的灌木中穿行。当他们从山上下来走向一个狭窄的河谷时,天光并未改变,而这一天下来,惟一的感觉就是疲惫不堪。
透过树林,艾达开始辨认出了一些矩形的东西。是棚舍和木屋。这是切诺基人的村庄,一个鬼域,里面的原住民早已被赶上了“血泪之路”并消失在某个荒蛮之地。除了一个古老的棚屋是由藤条和泥浆构成并已被岁月腐蚀以外,其余所有的木屋都是由栗子树的树干搭建而成。一棵白色的大栎树倒在一个小棚屋上,但其余的茅舍三十年来基本完好。栗子木材具有强大的防潮特性,在瓦解成土之前或许还能照此状态维持上百年不变。灰色的苔藓在木屋上生长,加拿大飞蓬、藜和蚤草的径干从门口的雪地上支了出来。这儿没有太多的平地可供开垦,所以它或许曾是一个季节性的狩猎营地。荒废后只有少数流浪的食肉动物曾在这里隐居避难。总之,这里只有五六间无窗小屋,不均匀地分布在小溪岸边,而这条湍急的溪流被表面长着青苔的光滑巨石所阻挡,分成了几路。
处于疲劳状态中的艾达认为,知道这些木屋位于小溪的哪个方位无疑很重要。是东,是西,是南,是北。这能够帮助她理清头绪以确定自己所在的位置。鲁比似乎总是能够辩明方位并发现它们的意义所在,不是仅仅指出方向,而是能够讲出一个故事并说明某个事件发生的地点。“东部支流”的西岸或“西部支流”的东岸,如此等等。要讲这种语言需要的是长住居民头脑中的一幅图画。艾达知道,山脉、峡谷、沟渠只是这片土地的框架,是骨髓。你根据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来了解它们的位置,然后再根据那些已知的标志来添加细节。从宏观到微观,一切都有自己的名字。要想在某一个地方充实地生活一生,就应不断地去留意越来越微小的细节。
艾达才刚刚开始形成这样一幅图画,她仰望天空以期能够借此确定方向,但没有获得任何助益。因为天空低得几乎可以撞到头顶,没有任何其他的暗示可以遵循。这里复杂的气候使苔藓可以随心所欲地在树木的各个侧面生长。所以,据艾达所知,这个村庄可能位于小河的任何一个方位,没有哪个方位能够被排除在可能性之外。
他们穿行其间的这些木屋似乎因自己的被弃而深为悒郁,它们被河道及云雾笼罩的山顶所挤压。这里的一些原住居民也许仍旧活着,艾达想知道他们是否会时常想起这个孤独的地方,这个此时寂若死灰的地方。无论他们给它起的名字是什么,这个名字都会很快被列进那些没有传达给我们以至于被我们的记忆所放逐的事物名称之中。她怀疑它的原住居民是否曾经预测过未来并想像得到如此彻底、如此快速的黍离破败,哪怕是在最后的那些日子里,他们是不会预见到她们的家园何时会成为另一个世界,住上了另外一些人,他们的嘴里说着另一种语言。他们的睡眠因另一些梦境而松弛或困扰,他们的祈祷会献给另一些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