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之誓约(第5/5页)

然而,英曼做了他惟一能做的事——他捡起了自己的左轮手枪,向熊崽的头部开了一枪,看着它僵滞了一下,然后,扒在树上的爪子无力地松开,它坠落在地。

于是,为了不浪费熊肉,英曼生起了一堆篝火,将熊崽剥皮、切块并放在火上烧烤。他把黑色的熊皮展开放在一块石头上,它的大小同浣熊的皮不相上下。在烧烤熊肉的同时,他坐在悬崖上等待天明。薄雾散开,他能够看到山峦河流延伸至地球那遥远的边缘。阴影顺着近处山脊的斜坡滑了下去,落入山谷,如同汇入地下一个巨大的黑暗池塘之中一般。云的碎片悬浮在英曼脚下的山谷之中,但纵观整个远景,竟没有一个屋顶、一柱炊烟或是一块开垦了的土地来标识人类居住的迹象。你可以极目远眺这交叠在一起的山川,而你得到的全部感觉就只是:这是世界的全部。

扫荡群山的山风将烤熊肉的味道卷走,只留下潮湿石头的气息。英曼朝西可以望出去几十英里。山峰、悬崖和峭壁堆叠着呈现出灰色,一直延伸至地平线。卡塔鲁奇,切诺基语,意思是“连绵不绝的出峦” 。而今天,很难将山峦从阴冷的冬季天空中分离出来。两者都被深浅相同的灰色加上了条纹和阴冷色调,所以,高高低低延展着的图景就像是一大块带着条纹的肉。若要隐没在这个世界中,英曼的穿着再合适不过了,因为他的全部装束就只是灰色、黑色和弄脏了的白色。

然而,尽管景色如此凄凉,英曼心中却渐增喜悦之情。他离家越来越近了;他能够在微风对皮肤的轻拂中、在自己对人们房上飘渺的炊烟的渴望中感觉到这一点,那些他所熟悉的人们——那些他不会被教唆去憎恨或惧怕的人们。他站了起来,在岩石上找了一个开阔的立足处,他伫立在那里,眯起了眼睛,将眼前广阔的视野缩小为一座远山。它同天空分离开来,只像一支墨水不足的钢笔画出的笔迹,纤细、潦草而随意。但它的形状逐渐变得清晰明确起来。他眺望的正是冷山。他已经望见了自己的家园。

他仔细端详,辨认出了远方每一山脊的线条,对于这些他绝非只是记得而已。似乎在很久之前,一把锋利的工具便已将它们铭刻在他的角膜上,无法磨灭。他从这个高原极目展望,知道了每一景物的名字。他大声地将它们报了出来:小熊尾脊、车道山口、瑞普辛、饥饿溪、榔头岭和多石岭。没有一座山、一条河欠缺名号;没有一种鸟、一丛灌木藉藉无名。这是他的地盘。

他左右扭动头,感觉它在脖颈上重新获得了平衡。他愉快地想着自己从前很少站在这个高度俯瞰世界。有一会儿,他觉得自己似乎还是有可能不会永远感到空虚的。地形复杂的山区的确可以供人隐遁其中。当他走过时,山风会卷起枯黄的叶子覆盖他的足迹,他可以隐藏起来以避开这个世界那狼鱼一般的眼睛,自在而逍遥。

英曼坐下来欣赏着山地景色,直到熊肉烤熟。他将面粉撒在上面,并用那个女人几天前送给他的最后那块卷在纸里的猪油煎了一下。他坐在山巅吃着。他以前从未吃过这么幼小的熊。尽管幼熊的肉没有老熊的那么黑那么多油,可吃到嘴里还是有些罪恶的味道。他把七宗罪历数了一遍,想给这一罪恶立个名目,可哪一条都不合适。最后他决定给七宗罪补上第八宗,叫做“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