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之誓约(第2/5页)

——这顿饭需要感恩祈祷。英曼说。

——那就祈祷吧。女人说。

英曼想了一会儿说:我一句都想不起来。

——‘我为我即将得到的一切表示感谢’就可以。她说道。

英曼重复着她的话,斟酌着,看是否妥当。然后他说道:你不知道我有多久没吃过这样一顿饭了。在他吃的时候,这个女人从一个架子上拿起了一张照片端详着。

——我们曾经照过相,她说道,我的男人带着他全部的照相设备乘着四轮马车旅行。而我现在是惟一的幸存者了。

她用衣袖将上面的灰尘拂去,然后将这个镶了边框的小艺术品递给英曼观赏。

英曼接过它并将它靠近一根蜡烛。这是一张盖尔银版照片。上面有父亲,几年前的这个女人,一个老奶奶,六个孩子,大的是可以戴宽边帽的男孩,小的是还戴着童帽的婴儿。所有人都是一袭黑衣,缩着肩膀坐在那里,看上去不是心存疑虑,就是惊恐不安,就像刚刚接到了死亡判决书。

——我很难过。英曼说道。

他吃完后,这个女人送他上了路。他在黑暗中跋涉,直到繁星转换了新的图案,然后,他在一条小河边露营。没有篝火的露营。他在高高的衰草中踩出一个睡觉的空间后就滚到他的毯子上沉沉睡去。

之后,在连续的几个雨天中,他尽可能地赶路,在鸟儿出没的地方宿营。一天夜里,他发现自己睡在一群野鸽当中,鸟儿们没有留意到他,只有当他翻身时它们才全部惊飞起来并发出微弱的咕咕声,然后又重新落了回去。接下来的一夜,他睡在一块干爽的地面上,上面有一个尖塔状的鸽舍,这是一个使人想起供奉某个小神的庙宇。他必须蜷起身子睡觉,因为如果他伸直身体的话,不是头部就是双脚,将会被那倾斜的尖顶滚下来的水滴淋着。还有一个夜晚他是睡在一个废弃的养鸡房中,他将自己的防潮布铺在那满是厚厚的白垩色陈年鸡屎的地上,当他转身时,下面的鸡屎发出咯吱声,并散发出一种古老木桩那腐朽的气息。当在夜色尚浓的某刻醒来且无法重新入睡时,他将手伸进自己的背包找到了一截蜡烛并将它点亮。他展开巴特拉姆的那本《旅行笔记》,将它举到黄色的烛光下快速地翻阅着,直到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个吸引住他的注意力的段落上。上面写道:

我近来穿越的崇山峻岭就像暴风雨后的大海一样均匀地起伏。这波状外观逐渐变得和缓,然而极为规则,就像鱼儿的鳞片,或是屋顶青瓦的排列。离我最近的地面呈现出饱满的绿色。然后就是略带淡灰的蓝绿色。而最后,当视野最远处的曲线似乎掺进了乙醚时,它便几乎成为了蓝色。因此,我的想像力全部关注在这片广大而壮丽的山水上面。这山水之景变化万千,没有止境。相形之下,我几乎对近在眼前的那些迷人事物视而不见、毫无所感了。

巴特拉姆详细描绘的生动画面跃入他的脑海。山川峡谷连绵不绝。人们将沧桑、畸形、暗桩处处的地貌暂搁脑后。英曼曾多次极目远眺过巴特拉姆所描述的景象。这里是挨近冷山山坡、东西方向无限延展的边界地带。他曾踏足它的每一角落,历经它的所有季节,记得它的每种色彩,嗅过它的所有气息。巴特拉姆只是一个过客,只了解他曾见到过的那个季节及只维持数日不变的天气。摆在英曼心中呈现出来的不是他一生所见、所知的那个自然景观,而是巴特拉姆所作的总结。此时,山峰显得更加高耸,峡谷显得更加幽深。英曼在心中描画着那层层高低起伏的山脊,如云堤般浅淡高远,他为它们建立了等高线,填上了颜色,一层比一层淡,一层比一层蓝,当他最终达到了融入天际的假想脊线时,他已昏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