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起来(第7/10页)
——我不是这么看的。
——你还能有什么别的看法?她说,平原地区我到过不少地方。黑奴让那些有钱人骄横、丑恶,让穷人卑鄙无耻。它是大地上的一个诅咒,人们是在引火烧身。上帝要解放黑奴,为奴隶制而战就是反对上帝。你有奴隶吗?
——没有。我认识的人几乎都没有。
——那又是什么,让你义愤填膺,不惧死亡参加战斗呢?
——四年前或许我可以说出一个理由,现在我真是不知道了。不过,我确实已经受够了这一切。
——这算不上真正的回答。
——我想,许多人参战都是为了驱逐入侵者。我认识的一个人曾经去过北方的大城市,他说那里没有一点好的地方,我们打仗,就是为了避免变得和他们一样。我所知道的是,任何人如果以为联邦军愿意为解放奴隶而付出生命,那他是把人性想得太善良了。
——既然打仗有这么多好理由,我倒想知道你干吗还要开小差?
——是休假。
——是啊!她说着身子向后一仰,格格笑了起来,好像听到了一个大笑话。休假的士兵,她说,却没任何证明,给人偷了。
——是丢了。
她止住笑看着英曼说:你听着,我哪边都不沾,你是不是逃兵,对我来说,就跟往这炉子里吐口痰一样,我一点都不在乎。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她吐出一口黑糊糊的浓痰,划出一道弧线准确地落进敞开的炉门里。她转回头看着英曼说:你这样做很危险,仅此而已。
他看着她的跟睛,惊讶地发现,其中竟然饱含着善意,尽管她说起话来总是那么狠叨叨的。很长时间了,从没有哪个人像这位羊婆婆那样,让他想一吐心头郁积。他说起每当想到一八六一年的时候,自己竟然满怀激情,离家去与北军中可怜的磨坊工人战斗,所感觉的羞耻。他们是如此无知,需要多少惨痛的教训,才肯相信装弹的时候要弹丸朝前。这就是我们的敌人,数目多到连他们自己的政府都不看重。一年接一年,他的被驱赶着向前,似乎无穷无尽,怎么也杀不绝,直到你已经杀厌了,他们却仍在列队向南挺进,永无休止。
然后他又讲起,今天早晨他发现了一棵晚熟的越橘,果实向阳的一面已经是灰蓝色,背光的一半还是青的。他摘下几颗当做早餐。然后又看到一群迁徙的鸽子,要去遥远的南方某处过冬,它们飞过时,有一瞬间遮蔽了太阳。当时他想,至少这些还没有变,果子还在成熟,鸟儿依旧在飞翔。四年了,他所见到、所经历的,除了变化还是变化。他猜想,对变化的企盼,应该是形成初期战争狂热的一个因素。新的面孔、新的地方、新的生活,都有莫大的吸引力。还有新的法律,你可以随意杀人,不必坐牢,相反却会因此被授勋。打仗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权益和信念,这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英曼现下忖度,是无聊,是对日复一日生活的厌倦,使人们拿起了武器。战争让人摆脱一成不变的生活,摆脱太阳的东升西落和四季的轮转,它制造出一个全新的、自成一体的气候,英曼也未能逃脱它的诱惑。但或早或晚,看着人们用各种各样的工具,不分青红皂白的互相残杀,你会厌倦恶心到无以复加。所以,那天早晨,他看着越橘和鸽子,心情畅快起来,很高兴它们一直在等着自己恢复理性,尽管他也担心,怕自己再难与一个和谐的世界相容。
听他说罢,那女人想了一会儿,然后用烟袋嘴朝着他的脖子和头一比,说:还很疼吗?
——一直疼,似乎就不会停了。
——看来也是这样,红得像他妈的苹果。但我可以给你帮点忙,这可是我的本行。
她站起身,从橱柜拿出一篮子风干的罂粟,开始做鸦片酊。她把罂粟壳一颗颗摘下来,用缝纫针刺破,然后装进一个上釉的坛子里,放在炉子旁,等着鸦片慢慢发散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