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斗鸡一样生活(第11/14页)
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以最惯常的方式落到这一步的:一件倒霉事紧跟着另一件,最后竟陷入这般完全没有料到的绝望境地。英曼经常想着这个问题。现在,除了被释放,他最渴望的就是让朱尼尔鲜血横流。
有些日子民兵们赶着囚犯走一整天,在晚上睡觉;有时候他们白天睡觉,太阳下山的时候起来,赶一夜的路。但多少天下来,周围的景物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一直是连阳光都无法穿透的密密的松林。单调的景观让英曼觉得仿佛一直行走在幽暗之中,如同一个人在梦中逃避什么可怕的东西,步履缓慢而怪异,无论如何用力,却总是跑不远。
艰辛的跋涉也同样折磨着他,他感觉虚弱、头晕、饥饿。心脏每一次搏动,脖子上的伤口都随之蹦跳。他觉得伤口可能会裂开,又像在医院一样,吐出东西来。一只望远镜的镜片,一个开塞钻,一小本血淋淋的《诗篇》。
英曼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向西走出的路程,像一卷毛线一样,一圈圈蹲在脚下回绕松脱,乱成一团。几天之后的一个傍晚,他们停下过夜。囚犯们依然被绑在一起,没有食物,没有水喝。民兵们一如前几晚,根本不管他们怎么睡觉,没给他们毯子,也不给他们点火取暖。精疲力竭的人们在冷冰冰的红土地上互相挤压着,像一群聚堆睡觉的狗。
英曼在书中读到过,一些被关押在城堡中的犯人在砖或石头上越痕记日。这确实是个很有用的法子,因为英曼已开始怀疑自己凭记忆推算的日期是否准确,但他却连块石头都没有。不过,也没必要再记日子了。深夜里,睡得很轻的犯人们被一个家伙叫醒。他举着一盏灯在他们脸上照着,叫他们起来站好。另外六七个家伙枪托触地,稀稀拉拉站在一起,有的抽着烟斗。领头的那人说:我们商量过了,带着你们这群人渣简直就是浪费我们的时间。
他们举起步枪。
一个小男孩,也就十二岁出头,跪在地上哭了起来。一个满头白发的老犯人说:你们怎么能这样,难道想在这里把我们全杀死?
有一个人垂下手中的枪,看着领头的人说:我当民兵可不是为了杀老大爷和小孩子的。
领头的对他说:要么开枪,要么就去跟他们待在一起!
英曼看着对面阴暗的松林。这就是我长眠之地的风光了。他心里想。
他们一起开火,大人和孩子纷纷倒下。维西朝前迈步,直到给绳子拉住,他在枪声中喊道:现在放弃这卑鄙的行为还不晚!随后身上就被打出好几个洞。
击中英曼的子弹先已经穿过了维西的肩膀,因此冲力大减。它沿着头部一侧的发际线,在头皮与头骨之间穿过,从耳后飞出。他像被一把扁斧劈中,倒在地上,却并未完全丧失知觉。他无法移动,连眨眼的力气都没有,而且也不想动弹。他能看到世界在身外继续运行,却觉的自己并不是它的一部分。它似乎在对人的理解力进行嘲讽。人们在他周围倒下,死去,仍被绳索连在一起。
放完枪后,他们站在一旁,似乎不清楚下一步该干什么。其中的一人似乎突然发了神经,或者中了什么邪,他唱着《棉眼乔依》,手舞足蹈地蹦来跳去,直到另一个民兵用枪托照他的腰眼给了一下。最后一个人说:还是把他们埋了为好。
这活儿他们干得很是马虎,只在地上挖出一个浅坑,将尸体横七竖八扔到里头,盖上一层浮士,厚度正好适合种土豆。干完后,他们骑上马走了。
英曼脸朝下倒在坑里,头搭在臂弯上,有呼吸的空间。身上压着的土非常薄,如果死在这里的话,原因可能是饥饿,而非窒息。他趴在那里,晕一会儿醒一会儿,神志始终模糊朦胧。泥土的气息向下牵引着他,他找不到可以让自己站起身来的力量。死在这里似乎比活下去更为轻松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