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斗鸡一样生活(第10/14页)
她头发刚刚梳成一个发髻,垂在颈上,跟戴了发网差不多。脸上涂了粉,但左颊上朱尼尔的巴掌印还清晰可见。她两手抓着一束从玉米地的篱笆边上采来的一枝黄色斑鸠菊,垂在腹前,脚指头喜气洋洋地在地上画着小圈。朱尼尔和维西站在一旁,猎枪抵在英曼的尾椎骨上。
——你解开系在下巴上的绳子,将帽子摘下来放到脚前。
他的头顶稀稀拉拉生着一些干巴巴的头发,看来长在屁股上更为合适。他摆正姿势,枪架在臂弯上,以粗哑的嗓门唱起了祝婚诗。听起来勉强有点歌的样子,调子很低,急促的节奏异常刺耳。歌词的大意,英曼仅能听出是关于死亡之本可避免与生之苦厄。那对小男孩用脚打着拍子,似乎很熟悉并喜爱这歌的旋律。
唱完后,朱尼尔又转入仪式的演说部分,出现频率最多的是命运、死亡与疾病这几个词。英曼望着远处的山坡,鬼火又开始在树木间移动。他真希望那鬼能到这里来,把他带走。
仪式结束后,丽拉将花扔进火中,紧紧抱住英曼,一条大腿插进他的两腿中间。她看着他的眼睛说:再见。
一个人走到英曼身后,将一把科尔特枪顶在他的太阳穴上说:想想着,刚刚还是你的新娘,再过一会儿,我要是扣动扳机,她就会笑呵呵地用勺子从地上舀起她丈夫的脑子,用餐巾包起来。
——我不明白你们这些人。英曼说。
他们将英曼和维西重新与其他把人绑在一起,押着他们上路,向东方走去。
他们接连走了几日,英曼排在最后,前面还有十五个人。他们像排成一行的小马驹一样,双手都被绑在一条长绳上。英曼前面就是维西,他吃力地向前走着,低着头,还没从自己的厄运中缓过神来。每当绳子开始移动或停止的时候,他都给带得一个趔趄,被捆住的双手朝前一耸,像是突然想要祈祷。排在前边的人中有的是上了岁数的老头,有的还只是大孩子,所有人的罪名都是开小差,或者是同情北方。绝大多数都是穿着家纺衣服的农民。英曼估计大家的下场都是进监狱,或者给送回战场。有些人每隔一阵就朝着民兵们喊叫,解释自己根本不是他们想抓的那类人,完全是无辜的。还有的低声咒骂着,威胁说如果他们的手没被捆住,并且有把斧头的话,一准会把这些民兵从头到裆劈成血淋淋的两大块,再在上面撒泡尿,然后才找路返家。另一些人哭哭啼啼地哀求把他们放了,呼唤着想像中存在于人心的某种善良的力量,为他们解危渡厄。
和人类中的大多数一样,这些囚犯也将从大地上消失,不会留下比一道犁沟更为持久的痕迹。你可以将他们埋葬,用刀在一块栎木板上刻出他们的名字,插进土里,但待刻在木板上的字迹磨灭,他们的一切——他们做过的坏事或善事、他们的懦弱或勇敢、他们的恐惧或希望、他的面容——都会被忘记。难怪他们要弯着腰向前跋涉,似乎背负着早己被遗忘的过去生命的重担。
英曼痛恨被与他人绑在一起,痛恨失去了武器,最为痛恨的则是前进的方向与自己的目标背道而驰。向东迈出的每一步都是充满痛苦的倒退。一英里又一英里,家园的梦想越来越遥远。当太阳升起,照在他的脸上,他朝太阳啐去,只恨没别的办法发泄怒火。
那一天和接下来的几天里,囚犯们一直向前赶路,彼此间几乎没说过一句话。一天下午,一个家伙为了找点乐子,用枪管把每个人的帽子都打落在地,谁要是弯腰去捡,就会挨上一枪托。他们继续赶路,身后的路上留下了十五顶黑色的帽子,见证着他们曾在此走过。
他们吃不到任何东西,水也只能是在穿过小溪时用一只手舀起来,喝到几口算几口。囚犯中的几个老人尤其因饥饿而变得虚弱,等他们实在精疲力竭,即使用枪管戳也戳不动的时候,民兵们就给他们喝点酷乳,里面泡着玉米的碎渣。待他们恢复神志,就马上继续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