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与根(第8/13页)

——这个世界不会长久了,囚犯最后喊道,上帝是不会允许它一直这样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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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讲完,太阳早已偏西,艾达和鲁比离开法院向家中走去。她们心头都很沉重,最初谁也没有说话。后来,俩人在路上谈起囚犯的故事,艾达认为不过是夸大其词,鲁比则认定确有其事,因为它恰如其分地表现了人究竟能干出什么勾当。之后的大约一两英里路程,她们又就该如何看待这个世界争论了一番:它是否一个充满危险和恐惧的地方,以至于让人只能满怀忧愁;或者是否人们应该努力争取光明和快乐,尽管一只握成拳头的黑手已经高高举起,随时可能当头落下。

等她们走到鸽子河的西岔,拐上河边道时,日光已稀,那个叫做“大脚丫”的山包已经被蓝岭的高峰投来的阴影盖住。河水看上去又黑又冷,散发出的气息悬浮在空中,土腥味与腐叶味各占一半。虽然从早晨到现在水位已经降了一些,但由于昨夜那一场豪雨,流量依然很大。水中露出的石头又湿又黑,两岸的树木几乎在河道中心交汇,河水一直在它们的阴影中流向远方。

她们沿岸溯河而行,没走多远,鲁比停了下来,转身对着河面,眼睛瞧着河里的什么东西,好像在瞄准一样。她两腿微弯,像一个斗士降低重心,准备进击。她说,喂,看那儿,那可是个少见的东西。

河中立着一只巨大的蓝色苍鹭。它原本就很高,而斜阳的映照加上她们所处视角的影响,更使它显得如同人一般高,长长的影子在水面上铺出老远。它的腿和翅膀尖端颜色同河水一样深。喙的上缘为黑色,下边呈黄色,折射出柔和的光辉,有如绸缎或削平的燧石发出的光泽。苍鹭全神贯注地盯着水底,每隔许久便极小心地移动一下位置,先从水中抬起一足,停上半天,好似在等待腿上的水滴净一样,然后再换个地方重新放入河底。每一步地点的选择显然都经过深思熟虑。

鲁比说,它正在找青蛙或者是鱼呢。

但它专心致志地看着水中的姿态,却让艾达想起那喀索斯。她把这个故事简略地给鲁比讲了一遍,也算是捎带继续她们对希腊文化的学习。

——那只鸟想的可根本不是自己,鲁比在艾达讲完后说道,你看它的嘴,啄杀猎物,那才是它首要的天性。它现在想的是找到东西将其刺穿,然后吃掉。

她们慢慢地朝水边走去,苍鹭转过来略感兴趣地注视着她们。它极细微精确地调整着自己扁扁的头,似乎视线受到长喙的妨碍。艾达觉得它的眼睛好似在审度自己身上有何可取之处,却一无所得。

——你在那里做什么哪?她大声地问苍鹭。但仅从神情艾达便能看出,它天生是位遗世独立的神秘客。和它的所有同类一样,它是个孤单的漫游者,特立独行,不受任何群居鸟类规则与惯例的约束。艾达想,为了繁衍后代,苍鹭竟也能容忍彼此间的亲密接触,实属难能可贵了。这样的鸟,她只见过有数的几次,它们是如此孤独,让人心中隐隐做痛。鸟中的放逐者。无论哪里,对它们来说,似乎都是遥远的异乡。

苍鹭朝着她们走来,在水滨的一条泥滩上停住,距她们还不到十英尺远。它的头稍稍侧倾,脖颈微弯,一足堪堪抬离地面,黑色的鳞皮一块块有指甲大小。艾达瞧了一会儿泥上留下的奇特爪痕,当她抬起眼睛,那鸟正盯着她,似在端详一个久远以前曾经相识,但仅余模糊记忆的人。

然后,苍鹭缓缓张开翅膀,整个过程似乎在一系列合叶、杠杆、曲轴、滑轮的操纵之下展开,羽毛和皮下的根根长骨历历在目。完全打开的羽翼宽阔异常,艾达简直想不出它怎能从树木之间飞出去。苍鹭向艾达迈近一步,身体从地面轻轻提起,双翅仅慢慢地拍动了一两下,就已经腾空而起,越过艾达的头顶,从林木的伞盖间冲出。艾达能感觉到翅膀搅动起的气流,一个冰凉的蓝色的影子,掠过地面,掠过她脸上的肌肤。她旋过身来,挥着一只手,遥送苍鹭消失在天宇之中,像告别一位来访的亲人。它预示着什么呢?艾达心想。一次祝福?一个告警的信号?还是一位来自灵界的先遣哨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