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与根(第10/13页)
那是门罗去世前的一个冬日下午,雪下了一整天,非常潮湿,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地既融。长长的下午,艾达和门罗一直坐在壁炉前,艾达给他读一本新书《生活的准则》。许多年来,门罗一直怀着极大的兴趣追读爱默生先生的每一部作品。那天他认为,爱默生虽然年岁已老,可精神观念还如以往一样,过于极端了些。
窗外天色渐暝,艾达把书放到一旁。门罗看起来非常疲倦,脸色苍白,眼窝深陷。他呆坐在那里,看着灰烬中缓慢燃烧的余火,几乎已经没有火苗。最后他说:我还从来没告诉你我是怎么和你母亲结婚的。
——没有,艾达说。
——最近我经常想起这件事,不知道是为什么。你还从来不知道我遇到你母亲的时候,她刚到十六岁,而我才二十五。
——不知道,艾达说。
——嗯,是的。第一次见到她,我觉得她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人。那是在二月,天色阴冷,海上吹来潮湿的微风。我刚买了一匹高大的栗红色汉诺威骟马,有17掌高,不差一寸。只是后腿稍微有点向外掰,但无关紧要。我出去溜马,它跑起来可真神奇,四平八稳,简直像飘在水上。我骑出查尔斯敦,沿着阿什利河向北跑出很远,过了米德尔顿,然后向回返,路过哈纳汉。路程很长,尽管空气冰凉,马还是跑出了一身大汗。我也饿了,急着想吃饭。就是在大约现在这个时辰,夜色同样阴暗,我骑出了乡野,刚刚算是进入城市。
我在一户人家门口停下,那房子既算不上不阔气,但也不寒酸。门廊很宽,两头都长着古老的蒲葵树,院子里有一个饮水槽。房子距路太近,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窗户黑洞洞的,我想可能没人在家,就下来让马喝水。这时,从门廊上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她说,你可以先跟主人打声招呼的。
显然,她一直在窗下的一只长凳上坐着呢。我摘下帽子说请原谅。她从门廊的阴影中走出,来到最末一级台阶上站定。她穿着一身灰色羊毛厚裙,肩上搭着一条黑色披肩,头发黑亮,有如乌鸦的翅膀,面孔则像大理石一样洁白。她刚才应该是在梳头,因为她的头发披散着,几乎垂到腰上,手里还拿着一把玳瑁柄的梳子。她身上的一切不是黑的就是白的,要么就是两者之间的颜色。
尽管她衣着非常朴素,我却从来没见过有谁能比得上她,那种美丽非言语所能表达,我已经魂不守舍,最后只憋出了一句话:小姐,我再一次请您原谅。说完就上马仓皇逃开,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那天深夜,我吃过饭躺在床上,心头猛醒:她就是我要娶的女人。
第二天,我就开始行动,尽我所能努力而又谨慎地展开求爱的计划。第一步是收集信息。我打听到她的名字是可莱尔·德舒特,父亲是个法国移民,在美国与他的祖国间做往返贸易,进口葡萄酒,出口大米。他的日子挺宽裕,但并不阔绰。他在库珀河码头附近有一间仓库,我们的第一次会面就安排在那里。仓库里弥漫着河水的气息,装满了成板条箱的高低档波尔多红葡萄酒,还堆了许多麻袋的美国大米。我的朋友阿什威尔介绍我们见面,他曾经与德舒特有过生意上的往来。德舒特,你的外祖父,个子不高,身材粗壮,确切地说是很敦实的一个人。他身上的法国味道太重,超出了我喜欢的程度,我想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你和你的母亲都没有什么明显的地方像他。
我开门见山表明意图:我想和他的女儿结婚,并希望得到他的赞同与支持。我表示愿意提供自己的情况介绍、财产证明,以及任何能使他相信我会是个乘龙快婿的材料。我能看出他心里在打着算盘。他的手摸着领结,眼珠子骨碌碌转着,然后走到一边与阿什威尔嘀咕了一阵。回来后,他向我伸出一只手说:我会尽力帮助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