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描当代中国女性(第8/24页)
如果是星期六,她们也会在厂里换下工作服回家。倘还是夏季,她们往往穿一件“布拉吉”。因为她们自己最清楚,“布拉吉”尤能显示出她们成熟又苗条的“大姑娘”的美好身段。也因为她们明白,一旦做了“小媳妇”,再穿“布拉吉”的机会便少了。“小媳妇”们一般是不公开穿“布拉吉”的。
于是许多母亲的目光,都会追随她们的身影久望,互相询问她们是哪条街上,哪个院里,哪一户人家的“大姑娘”。如果她的容貌比较漂亮,那么她的家便出名了。
女人们每每会情不自禁地这么说:“瞧人家那大姑娘长得喜人劲儿的!”
五十年代的父母,尤其工人家庭的父母,一般认为自己的女婿年轻、健康、英俊、人品好就是女儿的福,当然也是自己的福。健康和人品好是首条。其次是英俊不英俊。至于是工人还是小干部,那倒无所谓。当然,如果前四条“达标”,居然还是位小科长,父母会替女儿高兴得心花怒放。
“大姑娘”们下班一回到家里,放下饭盒就帮母亲们做这做那。她们一般不会因为自己也是挣工资的人了便在家里摆什么资格,要求什么特殊待遇。
她们明白,自己生活在家里的日子不会太久了。这使她们比从前更体恤她们永远操劳着的母亲们了。回想自己是小姑娘是少女时,竟不怎么懂得体恤母亲替家庭分忧,她们每每地心生愧疚,同时心生对她的家的眷眷依恋。虽然它可能很清贫,很拥挤,很杂乱。那一种眷眷依恋又每使她的心情特别惆怅。“大姑娘”们这时望着生出白发了的母亲的目光,是非常之温柔的。
“女儿是娘的贴心袄”——这句话主要指的是“大姑娘”了的女儿们。
吃完饭,“大姑娘”和母亲争抢着洗碗。
“不用你,屋里歇着吧!”
“妈,进屋歇着,就让我来吧!我还能替你几次呢?”
这每每是母女二人在厨房里悄悄的对话。
当母亲的听了,心里一阵热。她感动得想哭。她这时心里边觉得,她将女儿从一个小姑娘拉扯成一个“大姑娘”,所付出的一切操劳都是值得的。她的心满足得快要化了。
“大姑娘”洗罢碗,收拾干净了厨房,进屋又拿起了毛线活儿或针线活儿。如果家是两间屋,“大姑娘”准和母亲待在同一间屋。或对坐,或并坐,或“大姑娘”手里运针走线,母亲陪着一递一接地说话儿,或母女俩手中各有各的活儿……
少年时期的我,常在别人家见到这样的母女亲情图。
“大姑娘”有工资了,她可以用自己的工资买毛线了。她心里有种筹划,那就是要在“出门”前,给父亲织件毛衣,给母亲也织件毛衣,再给弟弟织件毛背心,给妹妹织条毛围巾什么的。“出门”前的“大姑娘”,心里装着每一个家庭成员。她要留下念想儿,延续她对这个生于斯长于斯的家的亲情。
“大姑娘”某一天终于是新娘了。男方家里会送她一套料子做的新衣。一般是“哔叽”的。那将是她以后二三十年内最好的一套衣服。
当然还少不了一双皮鞋。那几乎肯定是“大姑娘”生平穿的第一双皮鞋。手表、自行车、缝纫机是当年代表一个家庭物质水平的“硬件”。新婚夫妻极少有同时备齐三大件的,往往由“大姑娘”随自己的心愿任选其中的一件或两件。
五十年代“大姑娘”的娴静,还与较多地占有她们业余时间的编织与针线活儿有关。那些仿佛是她们的“书”。爱读书会使男人变得娴静,正如编织和针线活儿会使“大姑娘”变得娴静。
五十年代的“大姑娘”,普遍而言,也都较腼腆。
腼腆包含有羞涩的意思在内,但又不仅是羞涩。羞涩形容的是内在的心态,腼腆形容的是外态。羞涩是一个发生性的、进行性的词。因为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羞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