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描当代中国女性(第10/24页)

城市人口中,对男劳动力的最高定量是三十六斤半(搬运工、伐木工、煤矿工享此优待),一般工人三十二斤,脑力劳动者三十斤,家庭妇女们和中学生高中生们一样定量——二十八斤半。后来,在哈尔滨市,粮食不能保证定量供应了,每人每月减少三斤粮食,以霉质的地瓜干等量代之。连霉质的地瓜干都作为城市人的口粮供应了,足见已将农民的口粮收缴到了什么程度。许多学生腹中空空地上学。许多学校因而取消了课间操。学生和教师饿昏在课堂的事是经常发生的。“天府之国”的农民大批大批地逃亡外省寻求活路……陕甘宁的农民大批大批地“闯中原”或“走西口”……事实上,饥饿从一九五八年起,在有些省份就蔓延着了,也并未能全国齐刷刷地结束于一九六三年底。在有的省份,直至一九六五年一九六六年才略见缓机。而一九六六年中期就开始了“文化大革命”……

那些年,城市里的许多中年母亲们,迅速地白头了,明显地苍老了。

作为妻子,她们必得保障丈夫们不至于被饿倒。丈夫们一饿倒,家庭也就没了基本收入。作为母亲,她们必得保障儿女们维持在半饥半饱的状态,因这是她们的起码责任。如果还有公婆,如果她是个孝顺媳妇,岂忍看着老人挨饿?

但每一个家庭成员的口粮都是定量的。巧妇难做无米炊,她们往往也只有自己吃得比定量更少。

倘有丰富的副食,以上定量并不至于使人挨饿。

但那些年里几乎没有任何意义上的副食。连蔬菜也是按票证供应的。

六十年代的前几年,中国城市里的绝大多数母亲们亦即中年母亲们,总体值得评说之处是母性的坚忍和毫不顾惜自身的家庭责任感。如果她们自己不吃饭也能将就着活,她们中许多人肯定会根本一口饭都不吃;如果她们身上的肉割下一条来半个月就会长合,她们中许多人肯定会每隔半月从身上割下一条肉来给全家人炖汤。

除以上两点,实难再由她们评说出什么折射时代精神的风貌特征。

那么咄咄逼人的饥饿时代里,她们身上还能显示出别种的女性异彩吗?

那些年参加工作了的“大姑娘”,大多数比较自觉地推迟婚龄。一是由于结婚成了很不现实之事。大多数小伙子那些年没心思结婚。整天饿得心慌眼花的,哪儿有结婚的心思呢?念头一闪,便自行地打消了。而小伙子们的消极,正中“大姑娘”们下怀。其实她们都不愿在艰苦岁月里嫁出门去。一嫁出门,工资也就带走了。她们微薄的工资,对于她们的家越发显得重要了。毕竟,在黑市上,花高价还是有可能买到粮食或粮票的。若买粮票,她们的工资也等于十几斤粮食啊!一个家庭每月多十几斤粮食少十几斤粮食,区别是很大的。何况,因为她们参加了工作,每月口粮比母亲高三斤半,比小弟弟小妹妹高六七斤甚至十来斤,自己每顿少吃,家人不是可以多吃几口吗?

那些年,是中国城市结婚率最低的几年。二十四五岁了仍不考虑婚事的“大姑娘”多了,不足为奇了。与五十年代初期至中期相比,她们接近着是“老姑娘”了。

饥饿比宣传号召起了更大的晚婚作用。

但在农村里恰恰相反。

为了拯救家庭,“大姑娘”或者甘愿牺牲自卖自身,或被无奈的父母所暗卖。因为她们没有工资,土地荒芜,工分也没了意义,只有自身还能换点儿吃的。又加中国农民传统的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仍十分严重,卖了女儿,起码家里少了一口“白吃”。保命的重点,是倾斜于儿子的。当然,也有父母,愿望是好的,考虑得极为现实——女儿让一个男人领走,只要他能养活她一条命,总比饿死在家里强。“大姑娘”白白被人领走了,接着,二姑娘三姑娘也眼睁睁被人领走。只有儿子,要死,也得和自己死在一起。因为只要留住儿子,只要儿子不死,就有能传宗接代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