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描当代中国女性(第9/24页)

但五十年代的“大姑娘”们,却往往会经常无缘无故地腼腆起来。

比如同院住了多年,邻居关系很好,她们到我家借东西,或春节拜年,也会显出非常腼腆的样子。而我父亲常年在外地工作,我哥哥是中学生,我是少年,我家简直没有能算得上“男人”的人,她们为什么也腼腆呢?

正由于我家只有小男人,我母亲又特别好客,对“大姑娘”们一向特别亲热,一向特别被她们所敬,故不但同院的,而且连邻院的,一条街上的,乃至前街后街的“大姑娘”们,相当一个时期内,都愿结伴儿往我家聚。有时会在窗前聚七八人之多。就着屋里的灯光,各自手里皆钩着织着,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天。悄悄地聊,偶尔发出一阵哧哧的轻笑。邻居们都说,我家简直成了“大姑娘之家”了。我母亲也常望着她们说:“我要有这么多大姑娘可美死了!”

正是那么一种情形,使我这个少年的眼,有机会观察很多“大姑娘”。

连我母亲和她们说话,她们也显出腼腆的样子。

同院有个比我大的男孩子心思不良。按今天说法,可叫做“问题少年”。

有次他问我:“你看她们中哪个漂亮?”

我就指着其中一个说:“她最漂亮。”

他怂恿我:“那你敢走到她跟前去对她说‘我爱你’吗?你若敢,我给你两个玻璃球儿!”

于是,我逞强地走到那一个“大姑娘”跟前大声说:“我爱你!”

不惟那一个“大姑娘”,所有的“大姑娘”们全都倏地一齐红了脸,全都瞪着我呆住了。片刻,这几个伏在那几个身上,一齐笑得前仰后合。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大姑娘”们笑开怀。她们一个个忍住笑,复一齐瞪着我,脸仍红着,都显出一种很美的腼腆。我母亲因那件事狠狠训了我一通,不许我以后再跟那“问题少年”接触……五十年代“大姑娘”们的娴静和腼腆,单就男性对女性的眼光而言,从我这儿讲,在我记忆里永远是优雅的,美的。姑娘大了,如果只“蹦迪”蹦得好,却从不知娴静何意,如果一味现代,从未羞涩过,从未腼腆过,细想想,也够俗得烦人了……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中国女性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前三年,是中国的灾荒之年,也是中国人的饥饿之年,更是逢此三年的绝大多数中国女性每忆心悸的艰苦岁月。从母亲怀中的女婴到老妪,几乎盖难幸免。

我们这里既说的是绝大多数,因而强调了例外者们的存在。某些成年人虽然在那三年里自己不曾挨过饿,但还是知道别人们在挨饿的情况的。只有极少数六十年代的少男少女在那三年里并没挨过饿,以至于长大后,听许多同龄人或上一代人回忆起“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的苦日子,自己们浑然不知,莫名其糊涂。仿佛非中国人,乃外国人。

他们是极少数的高干子女。当年的空军战士,曾节省下自己每月发的饼干和巧克力,送往他们曾寄宿的小学或中学。“难怪学校里当年发过饼干和巧克力!”他们往往是在这样的联想下,才能证明那三年在自己的年龄中也确曾是度过的。

所谓“三年自然灾害”,我们如今都知道的,并不仅仅是自然因素造成的,也是政治因素造成的。中国和苏联决裂了兄弟国家之间的友好关系,于是导致苏联板起面孔讨债,中国显示出强硬的志气偿还。

那三年内,司局级以上干部,每月发“优待券”,可凭券买到白糖、茶、烟、奶粉之类。老百姓在那三年里见不到奶粉。凭出生证明供应给婴儿的是“代乳粉”,一种接近奶粉的婴乳品。那证明不仅要证明婴儿的出生,还要证明母亲奶水的不足。倘不证明这后一点,也是不卖给的。春节前,每户人家供应几两茶叶。白糖每月每人二两,吸烟的男人每月供应一条劣质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