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 塞(第7/9页)

母亲催我上床休息,我躺在床上还一直自豪地想着这盆花,似乎花朵盛开与否将是关系到我声誉的头等重要大事,可是就在第二天早晨我就忘了浇水,直到母亲提醒我。“布洛西的花怎么样啦?”她问道。以后很多日子里她也必须这样一次次提醒我。尽管如此,当时并没有任何东西像这盆花似的强烈地占据着我的心,给予我幸福的感觉。当时家里还养着其它许多花,有很多比它更大更美,不论在屋里还是在花园里,父母亲也常常指点我欣赏和照料。

但是这盆花却破天荒地占据了我的心,我全神贯注地观察这一小生命的成长,精心照料着它,并充满了期望和忧虑。

最初几天这棵小花看上去萎靡不振,好象有什么地方受了伤,没能健康地成长。我先是为此担忧,后来就焦急不安起来,这时母亲对我说“你瞧,这盆花现在正和布洛西一样,病得很重。因此要加倍爱护和照料它。”

我理解了母亲的比喻,如今有一种全新的思想彻底占据了我的头脑。我感到这棵半死不活的小植物和我那病重的布洛西之间存在着一种神秘的关系,最后我甚至坚定地相信,只要风信子鲜花怒放,我那伙伴也就必然会恢复健康。倘若情况相反,那么我的朋友也必死无疑,因此我若稍有疏忽,也就要承担罪责。这种思想形成以后,我便像看守一个只有我才知道底细的、具有魔力的宝藏似的又担心又热情地看守着我的小花盆。

在我初次探病后三、四天——那棵小植物看上去仍然是气息奄奄的样子——我又去了邻居家。布洛西仍然必须静卧,因而我什么话也没有说,我只是站在床边,瞧着病人仰天躺卧着的面容,布洛西躺在雪白的床单上显得温顺而安谧。他眼睛时睁时闭,身子则一动也不动,一个比较年长而聪明的人也许会看出小布洛西的灵魂已经很不安宁,很乐意考虑回天堂去了。正当我由于屋子里一片死寂而觉得恐怖时,布洛西的母亲进来了,她温和地拉起我的手蹑着脚走出房间。

我再次去看他时心情要开朗得多了,因为家里我那盆小花带着新的喜悦和生气萌出了尖尖的嫩芽。这回我的小病人也十分活泼。

“你还记得约可波活着时的情景吗?”他问我。

我们便回忆着那只乌鸦,讲到它的种种轶事,又模仿着它仅仅会说的三句短话,然后又热切地讲起了从前曾经在这里迷路的那只灰红相间的鹦鹉。我滔滔不绝地诉说着,没有发觉布洛西早已疲倦,因为我忘乎所以,一时竟完全忘记了布洛西的病。我讲述着那只迷路鹦鹉的事,它是我们家的传奇。故事最精彩之处是:一个老仆人看见那只美丽的鸟儿停在我们家仓房的屋顶上时,便立即搬来一张梯子打算抓住它。他爬上屋顶,正想小心翼翼地靠近它时,那只鹦鹉却开口说话了“早安!”于是我们家的那位老仆人脱下帽子,回答道“真对不起,我刚才几乎把你当成一只鸟了。”

我讲述着,心里想,布洛西一定会大笑出声的。但他并没有立即发笑,我十分惊讶地望着他。我见他非常文雅而又亲切地微微一笑,脸颊比方才略略红润些,可是他什么话也没有说,更没有笑出声来。

这时我突然觉得他似乎比自己年长许多岁。我的高兴劲儿一下子烟消云散了,代之而来的是迷惑和不安,因为我这才明白我们之间已产生了某种新的东西,使我们互相间变得陌生、隔阂了。

一只大冬蝇在屋子里嗡嗡营营地飞舞不停,我询问,要不要逮住它。

“不要,让它飞吧!”布洛西说。

在我听来连这句话也像是大人的口吻。我非常拘束地离开了他们家。

归家途中,我生平第一次体会到早春的美,它好似蒙着薄纱,让人充满幻想。后来,数年之后,直到我童年时代结束时,我才重新有这种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