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 塞(第6/9页)
一忽儿工夫,她就拉着我的手站在二层楼一扇白色的门前了。这一双正在把我导向幽暗神秘而又充满恐怖的奇异环境中去的手,在我看来,不是一双天使的手,就是一双魔鬼的手。我的心吓得猛跳不已,好似在向我报警。我犹豫不定,尽力向后退缩,布洛西的母亲几乎是硬把我拉进了房间里去的。房间很大,光线充足,又干净又舒适;我踌躇不安地、恐惧地站在门边,眼睛望着白得发亮的床铺,她正拉着我往那边走去。这时布洛西向我们转过脸来。
我细细瞧着他的脸,这脸膛儿狭长尖瘦,不过我没能看出那上面的死神,只见他脸上有一层柔和的光彩,在他的眼睛里有一些陌生的,既善良又顺从的神色,他的目光让我产生了类似那次在寂静的枞树林中伫立倾听时的心情,那时我怀着强烈的欲望屏息静气地期待着天使走过自己身旁。
布洛西点点头,一面向我伸出手来,那只手发烫、干燥,瘦骨嶙峋。他母亲轻轻抚摩着他,朝我点点头后便走出了房间。我独自一人站在他那张高高的小床边,凝望着他,好半晌两个人都不吱声。
“怎么样,又见到你啦?”布洛西终于打破了僵局。
我说“我很好,你还好么?”
他接着问“是你母亲让你来的吧?”
我点点头。
他似乎疲倦了,脑袋又落回到枕头上。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只得一个劲儿啮咬着帽子上的穗儿,一面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而他也回望着我,后来他朝我诙谐地微微一笑,便又闭上了眼睛。
他略略向旁边侧转身子,他转身时我忽然透过纽扣洞看见一丝红色的痕迹,这就是肩上那块大伤疤,我一看见它便忍不住大声啼哭起来。
“嗳呀,你怎么啦?”他急忙问。
我无法回答,继续大哭着,一边用那顶粗呢帽子擦着脸颊,直擦得脸颊发痛。
“你说呀,为什么哭呢?”
“就因为你病得太重。”我回答道。其实这并不是真正的原因。事实上是那股强烈而又充满温情的怜悯的浪潮,也就是那曾一度袭击过我的浪潮又突然向我涌来的缘故,而我又没有其他办法加以发泄。
“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布洛西劝慰我。
“你很快会复原吗?”
“嗯,可能的。”
“究竟还要多长时间呢?”
“我不知道,总还要拖一段时期。”
过了一会儿我发现他已经睡着,就又待了片刻,然后便径直下楼回家去了。回到家后母亲居然没有盘问我,这使我非常高兴。她肯定发现我的神色有所改变,也断定我已经体会到了一点儿什么东西,于是她一面用手抚摩着我的头发,一面点着头,却什么也没有说。
尽管发生了这种事儿,那一天我还是整日地任性放纵,胡作非为,不是和小弟弟吵架,就是去捉弄在厨房里干活的女仆,再不然就是在潮湿的草地上打滚,回到家里脏得像泥猴。总之,我肯定干了很多诸如此类的事。因为我至今仍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晚上母亲特别亲切而又严肃地看着我——也许母亲想让我在默默无言中专心回忆早晨的事情。我很理解她的心意,感到非常后悔。母亲察觉到了我的后悔心情,便做了一桩令我十分奇怪的事。她从窗台上端下一只陶器花盆递给我,装满泥土的花盆里种着一颗黑色的球状形的植物根,上面已经冒出两瓣尖尖的、淡绿色的、生气勃勃的嫩芽。这是一盆风信子。她边把花盆递给我,边说“小心点儿,从现在起它归你管了。以后会开出大红花的。花盆就放在那里,你得细心照料它,别让人碰坏了,也不要搬来搬去,每天必须浇两回水。倘若你忘记了,我会提醒你的。等到它开出了美丽的花朵,你就给布洛西送去,他会高兴的。你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