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迷人的困境(第5/7页)
他写这封信的笔迹跟在家时的笔迹相比,并未改变多少。尽管有些地方明显不连贯,但措辞依然清晰,句子也基本流畅。只有写到最后一句时,他似乎开了小差,忘记自己正在给谁写信。他并未像以前给我写信时那样落款“爱你的,爸爸”,而是采用了过去常给同事写信时的落款——“此致敬礼,哈里。”
三个月后,他在另一封信里写道:“亲爱的乔纳森,请告诉你母亲,她是个非常出色的女人,不值得将时间浪费在陌生男人身上。”叮嘱我要尽快转达这条消息后,他继续写道,“希望能尽快见到你,我们俩都这么希望。”但接下来,他又以商务信函的方式结束了这封信,似乎写完这么几句话后,他又忘了他是在给自己的儿子写信。
“非常感谢您在此事上给予我的帮助……”
还有一次,我本打算前去看望他,却因为咳嗽和胸腔感染不得不改变了计划。然而,露辛达那次或许极不明智地提前告诉了父亲我打算去看望他的消息。第二天下午,露辛达打电话问候我时,父亲恰好坐在她的办公室。听她说了一会儿话后,他开始担心起我来,于是,他写了一封信。露辛达一忙完工作,就赶紧用办公室的传真机把那封信发给了我。
“对于某个不能前来陪伴自己的人,很多人都会关切地询问一番。此时:11月6日。希望你能尽快好起来。运气很重要。我们将持续密切关注此事。”
这一次,他的落款是“你唯一的父亲”。
露辛达后来又发了封稍微长一点儿的信给我。那封信虽然没有日期,但显然也是那时候写的。从信中可以看出,他非常清楚自己正在给谁写信。信以“致我亲爱的儿子乔纳森”开头,然后讲到了一些他刚得知,或以为自己刚得知的新消息。
“不到一个小时前,我得到一些消息。这些消息或许有助于改善我目前的情况。但很多超越我自身治愈能力的事,已经发生……
“不久前,妈妈刚来过电话,这让我的精神振奋了不少。我已经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
“你可能就此事得到的任何信息都请告诉我。请记住年纪和相关情况。
“我很想你。”
最后,他再次落款“爸爸”。
如果他真的接到一通电话,那多半是我母亲打的,尽管他不太清楚到底打来电话的是谁。他发给我的那些信中,这一封是最直白,也最有自我意识的信件之一。这封信虽然既不连贯,也没有格式,但他“此时此刻”混沌不清的理解力似乎突然变得明朗起来。从信中那句“但很多超越我自身治愈能力的事,已经发生”可以看出,其他信里那种语焉不详的笼统表述和支离破碎的表意几乎全都不见了。
6个月后,露辛达又发给我一封父亲写的信。然而,这封信与她之前发过的那些大不相同。与其说它是一封信,不如说它是一张备忘录,或者是医生在观察完病人后写下的一系列评注。
“反复修正。”[3]备忘录的第一行这样写道。
“希望:建议继续治疗计划。”
“希望:严重后果。”
“腿部:已经康复。”
“继续保持目前的状态。”
“笔记:丧失部分数据。”
“清单:心脏、肝脏与肾脏(HLK)相关数据提供了大量历史数据和上好阻化剂……”
即便已经丧失连贯性,父亲在写这则备忘录和同年晚些时候的其他备忘录时,仍在努力确认自己已经丧失的能力(“反复修正”“丧失部分数据”)。这一事实让我惊讶地发现:他仍保持着一名临床医生的思考模式,并如一名行医多年的从业者那般,组织自己的所思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