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迷人的困境(第3/7页)
“小淘气”一下子坐了起来。
“要是聪明的话,”他对它说,“你一定会说‘好’。”
它低头看着他。
“你要亲我一下吗?”
它舔了下他的脸。
“你住在哪儿?”
它又舔了他一下。
“和这小家伙在一起,”他对护工说,“对信仰有益。”
它猛地打了个喷嚏。
父亲赶紧说了句:“祝你健康!”
住进疗养院后的数年里,父亲依然可以大声读出印刷的文字。至少在头两年,一般来说,他似乎都能理解那些文字的含义。我每次来,都能发现他正坐在桌旁,颇为老练地翻阅着《波士顿环球报》。到第二年年末,很显然,他只能理解一些独立的小故事了。然而,他仍乐此不疲地保持着替他人阅读的习惯。
他读的故事通常来自报纸或我去看望母亲时,顺便从他公寓带过来的《英国神经病学杂志》[2]。要是一不小心读了两页,他便会沮丧地再次回头翻看前一页,以保证阅读的连贯性。无论所读内容多么晦涩,只要文本摆在面前,他似乎都非要把它读完不可。有时,他还会发表一些或赞同、或看似争论的反对意见。
除了疗养院安排的护工,我还替他雇了一位名叫亚历杭德罗·戈麦斯的看护。这个人是古巴的一名医生,因为还没通过美国考试委员会的考核,他每次来照顾父亲时,都会带上教材。因为熟悉父亲所读杂志的语言,所以他会在父亲发表那些评论时,努力给出一些实质性的回应。不过,他充其量也只能根据自身所学,尽力猜测父亲真正的意图。虽然这种交流或许很不准确,两人却有种相谈甚欢之感。
“我很喜欢你父亲。”亚历杭德罗说。
晚上,他有时会把女儿也带来。这个10岁的女孩十分早熟,是个勤学好问、性格直率的丫头。她不仅喜欢听我父亲说话,还会在他急于清楚地表达某个观点时,努力推测他到底想说什么。她很擅长这件事。当她坐在父亲身边时,父亲常常抬起一只手,轻抚她那头棕色的长发。
阿尔茨海默病患者的子女经常谈起寻找并留住可靠看护的难处。这样的看护不仅要专业过硬,还得风趣友善,有与病人建立情感联系的天赋。我便有幸找到了几个这样的护工,他们不仅知道如何激发父亲思考,往往还能通过回应他想起的某些记忆片段,刺激他再想起别的细节。
所有看护中,最擅长此事的或许就是亚历杭德罗,但也有其他精于此道的人,比如一位来自尼泊尔的研究生在父亲住进疗养院的头一年里,每周都会从艾默斯特市驱车前来,陪他两三天;一位来自沿海城市格洛斯特、喜欢戴一顶漂亮蓝色贝雷帽的艺术家性格火辣,常让父亲倍感活力;还有热情而坚韧的西尔维娅·加西亚,父亲生前的最后几年里,这个有着美丽心灵的女人成了他最亲密的朋友和最坚决的拥护者。
疗养院的员工们反而让我非常吃惊。他们大多数都是机械地照章办事,跟病人打起交道来,有时还颇为冷漠。不过,凡事都有例外。其中,就有一个非常出色的护士,她曾偷偷告诉我很多疗养院领导或许并不愿让病人家属知道的事,所以为了保护她的隐私,我就叫她露辛达吧。
父亲住进疗养院的那天,第一个跟我说话的就是露辛达。短暂接触后,她察觉到了父亲的不安和他希望有人陪伴的渴望。于是,她帮助我挑选了一个专门招募医护人员的机构。她认为,该机构可以提供我们需要的那种全天候看护,即从白天一直陪伴父亲到晚上睡觉后才离开。西尔维娅、亚历杭德罗和我之前提到的那几个人,都是这么找到的。当然,那个机构也为找到这些人而收费不菲,因此最终开支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不过事实证明,对父亲来说,这是幸事一桩。而且,大多数晚上露辛达都在那里。所以,我知道,围在他身边的都是真心喜欢他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