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最后的日子(第4/6页)
他说:“洛厄尔有条大约12磅或15磅重的小狗,他会牵着它到哈佛广场散步。到了路边,他就把拐杖挂在狗身下,然后抱起它穿过马路……”
有一次,他说起曾听过乔治·莱曼·基特里奇的课。我大四写论文时,乔治的注释版莎士比亚曾帮过我大忙。于是,我很自然地问他是否有机会结识此人。
“没有,”他说,“我记得,那是个很大的讲座班。当时我才大二。现在想来,或者我也可能才大一,根本没勇气跟他说话,也完全想不出该说什么。”
但数年后,父亲和母亲前往苏黎世看望布洛伊勒医生时,在日内瓦看见了这位“伟大的教授”在湖边散步。
“他就在我们前面,我多半一直盯着他看,但就是没有鼓起勇气介绍自己。他对我说:‘小伙子,大胆说吧!’我才说:‘我还在念本科时,曾经上过您的课。’他对我们很友好,还带我们去喝咖啡,甚至还推荐了一家不错的餐馆。他说:‘那的价格也不会贵死人!’但等我们透过橱窗往里望,还是发现那真是太贵了……”
重新回忆起这些细节,给父亲带来了很多乐趣,即便他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忘记最近发生的很多更重要的事。但让我尤其触动的,还是他关于医学教学和神经功能评价术语的记忆。因为,过去他常常用那些术语来形容自己的情况。
即便住进疗养院后,父亲仍保留了部分谈论大脑机能的能力。无法找到需要的词语时,他似乎也不是特别恼怒,反而像个科学家一样充满好奇,饶有趣味地在自己身上辨认多年前的观察所得。我可以想象,20世纪50年代他带着一群年轻医生在波士顿城市医院或麻省总医院(在波士顿,该院常被简称为MGH)巡房的情景。他会领着众人,在一张又一张病床前逐一讨论那些病例,然后停在一个最典型的病人跟前,详细阐述某个观点。即便在某种情况下,那个病人是他自己,他也会这么做。
此类经历对我产生了两个影响。它们让我更加尊敬他超越眼前困境,至少找到尊严和某种精神力量的能力。要知道,在同等情况下,其他人或许已陷入自艾自怜的境地。不过,这些经历当然也暗示着未来可能出现的治疗方式。据我所知,他对大脑功能的观察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很快,他就从医生的岗位上退了下来,但仍继续作为一个病例,供其他医生观察研究。
父亲髋部的伤势痊愈后,他能在没有护士和护工的帮助下站立和行走。天气好时,我会带他沿着疗养院旁边的那条小径散步。小径旁那条绿荫掩映的小溪一路蜿蜒进一个小河湾。大大小小的鸭子在里面游来游去,争抢着孩子们投向水面的面包屑。我们会沿着灌木丛和空旷的田野走上差不多半英里,然后爬上一处小坡,那里有座旧石头教堂和一片苹果林。
这些愉快又悠闲的散步时光让我想起了很多童年的记忆。我10岁左右时,我们住在波士顿以西约10英里的地方,父亲常在傍晚时分带我到家附近散步。如今,那片区域已经彻底成为郊区,但我还在上幼儿园时,那里更像一座乡间度假村。我家街对面有座萧山,有头名叫黛西的奶牛总在那吃草。我7岁时,黛西所在的这片草场被三间砖房瓜分了。到20世纪40年代,附近几条街区的绿化带边纷纷建起看上去造价不菲的仿都铎式房屋。以前,那里都是农场或大型地产。有些仿都铎式房屋气派非凡,相当漂亮,就跟已有百年历史一般。不过,其他街区也有一些现代的迷你豪宅。那些宅邸都建在精心规划过的草坪上,带有明亮的露台和游泳池。它们坐落在那片区域,显得过于庞大而奢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