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4/6页)
“可是你时常光顾社会党人的集会,”摩斯先生想难倒他。
“那当然啦,就像奸细时常光顾敌人的营盘一般。不这样做的话,你怎样了解敌情呢?再说,我觉得参加他们的集会很有味儿。他们是出色的战士,不管对不对,他们都看过书。他们当中随便哪一个,关于社会学和其他所有的‘学’,比一般企业巨子,都要懂得多得多。对,我参加过五六次他们的集会,可是这才不会使我变成社会党人呢,正像听查利·哈泼哥德演讲,不会使我变成共和党人一样。”
摩斯先生有气无力地说:“我还是不能不认为你倾向于社会主义。”
马丁心想,天哪,他听不懂我在讲些什么呢。他一句话也没听懂。他到底把他受到的教育搁在哪儿呀?
这样,在思想成长过程中,马丁正面碰到了由经济条件决定的道德观念,换句话说,阶级的道德观念;这种道德观念不久就成为他心目中的一头狰狞可怕的怪物了。拿他个人来讲,他是个富有理性的道德家,觉得他周围的人们的那种道德观念比大言不惭的陈词滥调更讨厌,这种道德观念是一味奇怪的什锦菜,包括四种成分:经济的、形而上学的、感情的和模仿的。
他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尝到了一匙这种奇怪的什锦菜。他妹妹玛丽安跟一个刻苦勤勉的青年技工过从甚密,这技工是德国血统,他精通了修自行车的技术后,自己开了一家铺子。这还不算,他弄到了一种低档的自行车的特约经销权,干得很得法。不多久前,玛丽安上门来看马丁,说她已经订婚了,那一次,她跟马丁开开玩笑,给他相手、算命。第二次,她带了赫尔曼·冯·施米特一起来。马丁尽了地主之谊,祝贺他们俩,话说得又轻松又漂亮,使他妹妹爱人那农民头脑感到不快。马丁把他为了纪念玛丽安上次来访所写的那六节诗朗诵了一遍,使客人的印象越发坏了。那是一首社交诗,写得又轻松又巧妙,题目是《手相专家》。他朗诵完毕,一看他妹妹脸上没有一丝赞赏的神色,不禁吃了一惊。她反而把眼睛不安地死盯着她未婚夫,于是马丁顺着她的目光一望,只见这个大人物不端正的脸上一副阴沉沉的不满意的表情。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他们很早就告辞走了,马丁也就把它忘个干净,虽然他一时实在想不通,竟然还有一个女人,即使工人阶级的女人也罢,听到有人把她写在诗里,会不感到受宠若惊。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玛丽安又来看他,这一回是一个人来的。她二话不说,就开门见山地谈,伤心地怪他那件事干得不应该。
“什么话,玛丽安,”他叱责她说,“听你的口气,真好像你觉得我们这些亲戚叫你丢脸似的,不管怎么样,至少我这位亲哥哥使你这么感觉。”
“我正是这个意思,”她脱口而出地说。
马丁见她委屈地眼眶里噙着泪水,不禁为难起来。无论如何,她可不在装假啊。
“可是,玛丽安,我把自己的亲妹子写在诗里,你的赫尔曼凭什么要吃醋呢?”
“他并不吃醋,”她抽抽搭搭地说。“他说这是不正经的,下——下流的。”
马丁诧异地吹了一声又长又低的口哨,接着清醒过来,把一份《手相专家》的复写本读了一遍。
“我实在看不出来,”他终于开口说,把稿子递给她。“你自己看吧,你以为什么地方下流——他是这么说的,对吗?——指给我看。”
“他正是这么说的,他不会错,”对方回答,一手把稿子推开,随着脸上显出厌恶的神气。“他还说,你非把它撕了不可。他说,他决不愿让人家拿他妻子来写这种东西,让大家都可以看到。他说,这真是丢人,他绝对不能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