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切苦难都没有泪痕(第4/10页)

  那位靠出卖他父亲而功成名就的战地玫瑰?

  她以为抚养他的功劳,可以抵消她对满星叠的手足同胞所犯下的罪过?

  很多年后,他在意大利收到大使馆的邀请函,观看中国话剧团赴意大利做文化交流的演出,那场演出的剧目叫《赵氏孤儿》。

  忠仆用自己的孩子替下主人的孩子,为主人保存一丝血脉。

  历史总是如此惊人的相似,有人忠诚,有人背叛,忠诚者死无全尸,背叛者名利双收。

  无数个日日夜夜里,程松坡暗自发誓要让背叛者身败名裂。

  命运却总爱和人开玩笑,他遇上一个叫茗眉的女孩。

  晚风轻拂的黄昏里,父亲曾拈着一枚翠绿的茶叶香片,怅然若失地说:“你看,这就是婆源的茗眉。”

  起初他以为这不过是一种巧合,然而他爱这曼妙的名字,晕后爱上叫这名字的人。

  程松坡知道他父亲常用一整年的收入,去黑市买那份量少镊可怜的萎源茗眉。

  彼时他觉得这是天底下最不划算的交易,现在万才明白,父亲愿意甩全部收入换取那种叫茗眉的茶叶,而他,愿意用全瓤整命换取那个叫茗眉的人。

  生为背叛者的女儿,这不是陆茗眉的错,在日日夜夜如毒蛇噬心的思念里,程松坡这样说服自己。

  随之而来的是父亲的死讯,缅甸政府公布得十分低调,掸邦地区的任何风吹草动,部叫缅甸政府心惊胆战。

  最初的最初,他还曾天真地以为,他和父亲的分开,只是一场短暂的离别。后来他读到一位旅欧的华人女作家的文章,“这世上所有的暂别,如果碰上乱世,就成了永别”深有感触。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仿佛被放逐天涯的孤魂野鬼,飘飘荡荡,游来离去,终不知自己魂归何万。

  他只是无法放任自己沉沦下去,在这样的异国他乡,头顶青年画家的光环,过着行尸走肉的日子。

  老歌星的歌声里唱,不如归去,不如归去。程松坡暗下决心,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可是话回哪里去?

  他不、知道,他没有家,很多年前他己无家可归;他也没有国,在祖父跨越国境的那一刻就没有了。

  他游荡在亚平宁半岛,在威尼斯的叹息桥下,贡多拉上船夫的歌声里,遇到一对度蜜月的中国夫妇,听说他是学画的,便邀他为他们画像。那对夫妇只当他是美术院的学生,街边卖艺为生的匠人;他也是因在异乡遇到黄色面孔,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画到一半,才惊觉他把那新婚的女孩画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只好重新画过。

  程松坡猛然发觉,他居然从来都没有忘记过陆茗眉。

  现在回过头来,程松坡以为那十年慢慢填充的都是刻骨的相思,其实不是,真的不是。人普遍是健忘的动物,重遇沧海,那中间曾经历过的江水溪流便都不能称之为水。

  上所认识的红男绿女全部灰飞烟灭。

  有那么几年,Stella缠他缠得很凶,对他的一切都充满好奇。更难得的是,她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她没有背叛过他的父亲母亲,Stella这个名字也和茶叶没有任何渊源。

  似乎有一段日子也过得很快乐,他承认和Stella交流一切都是很愉悦的,意大利的风土人情也好,西班牙的教堂建筑也好,什么都行,只要和他的过去没关系。

  Stella也给他做模特,然而连Stella自己都能看出来,那些画或面目模糊,或通通像另外一个人。SteIla还说:“你知道吗?莫奈以他的妻子卡米耶为模特画过很多画,每一幅都充满爱的光芒……卡米耶死后,莫奈所有的画像部变得嚣淡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