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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

“打霜之后,我总是让你和其他孩子到我种西红柿的地方打西红柿仗。当你们将所有的西红柿都扔光了,你就捡奶牛留下的名片扔。”这位令人敬畏的老女人竟然称奶牛冒热气的粪堆为名片,这使人想起这村子种种古怪的事。“啊,当你扔完了那些名片和西红柿,你身上已经乱七八糟了,”霍诺拉说,“如果任何人问你玩得痛不痛快,你一定会说是的。这就是我对欧洲之行的感觉。”

“我明白了。”科弗利说。

“我变了,”霍诺拉问道,“你能看得出来我变了吗?”在她的话语中,带有一点儿轻松,一点儿希望,一点儿恳求,仿佛他也许会安慰地说她压根没有变,她还能风风火火地到花园去,在白雪覆盖落叶之前将一些落叶拾起来。

“是的。”

“是的,我想我变了。我掉了不少肉。但是,我感觉好多了。”又是一副不屈的姿态。“不过我现在不出去了,因为我注意到人们并不喜欢看见我。那使他们难受。我从他们的眼睛里可以看得出来。我如今像一个死亡天使了。”

“啊,不,霍诺拉。”科弗利说。

“啊,是的,我是。为什么我不应该是呢?我快死了。”

“啊,不。”科弗利说。

“我快死了,科弗利,我知道,我想死。”

“你不应该那样说,霍诺拉。”

“为什么我不应该那么说呢?”

“因为生命是一件礼物,一件神秘的礼物。”他孱弱地说,尽管这几个词对于他来说具有千钧的重量。

“啊,”她解释道,“这些日子,你一定常常去教堂吧。”

“我有时候去。”他说。

“是高教会派教堂还是低教会派教堂?”她问道。

“低教会派教堂。”

“你们家,”她说,“一直是去高教会派教堂的。”

这是一个严酷而简单的事实。在这一古老的分歧上表述自己的时候,她是比任何别的东西更加在意的,然而现在她太孱弱了,就无法太顾忌了。她随着他的眼睛去看那肮脏不堪的墙纸,说:“看得出来你注意到我的玫瑰了。”

“是的。”

“啊,我得承认那是一个错误,但是,当我回家时,我给泰纳先生打电话,请他给我拿些印着玫瑰图案的、能让我回想起夏日的墙纸来。”她在沙发椅中向前倾着佝偻的身子,抬起脑袋和眼睛,极端憔悴地望了一眼玫瑰花朵。“望着它们,我感到累极了,”她说,“但是,太晚了,已没法改变了。”

科弗利抬头望一眼墙壁,望一眼她的错误,发现那花朵压根不是真实的玫瑰的颜色和样子。花蕾像男性的那玩意儿,而花朵本身看上去却像是食虫植物,像饰有花瓣的、裂开喉咙的鹟科食虫鸟。如果说它们是为了勾起她对夏日的思念,那它们一定无法做到。它们似乎是黑暗和腐败,他不禁纳闷,她是否故意选择这种图案以表述她在人生这个时刻的感觉。

“请给我拿点儿威士忌来,科弗利,”她说,“酒在食品储藏室里。我不敢叫她。”霍诺拉向屋子后面点一点头,那正是女佣坐着的地方。她用左手遮在嘴边,看来像是不想让她的声音从门边漏出去,然而,当她说话的时候,她的呵责声是如此尖利,准传到大厅里去了。“她喝酒。”霍诺拉发出嘶嘶的声音,眼睛滴溜溜地往厨房那儿转动着,生怕科弗利不理解她说话的意思。

科弗利非常惊讶,老姑妈竟然要喝威士忌酒。她每每在家庭聚会上喝上一点儿酒,但总是一个劲地表示罪过和自责,仿佛喝了一高杯掺水加冰块的威士忌会让她醉躺在地板上失去知觉,或者更加糟糕,让她在桌子上跳上一曲吉格舞。科弗利穿过餐厅来到食品储藏室。他发现的两样变化,也就是说房子年久失修和她对玫瑰的钟爱,在那儿同样存在着。墙壁覆盖着深色的玫瑰,桌子吱吱嘎嘎作响,桌面划着刀痕,落满了厚厚一层灰尘。在一张椅子的座面上放着一根破损的椅腿和扶手。这地方简直是不可收拾,但如果正如她自己说的,她快死了,那么,她似乎就像一只蜗牛或者一只鹦鹉螺一样,在她自己房子的躯壳中爬向坟墓,将她模糊的眼神和丧失的记忆力都充分地表现在蜘蛛网和灰尘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