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力马扎罗的雪(第6/13页)
不可否认,这种出卖是为了换取安全,也是为了换取舒适安逸——还能为了什么呢?他不知道。无论他想要什么,她都会买给他。他知道这一点。她还是一个好得要命的女人。他愿意马上就跟她上床,像跟别的女人一样,但他更愿意选择她。因为她更有钱,因为她令人愉快又知情识趣,因为她从不大吵大闹。可是,她重建的这种生活现在要告一个段落了,因为两个礼拜之前,他的膝盖被一根荆棘划破,他没有给伤口上碘酒。当时他们跑到近前去,想拍一群站着不动的非洲水羚;它们站在那儿,仰着头,边窥视边翳动鼻孔嗅着空气,耳朵张得大大的,准备一听到什么声音,就拔腿冲进灌木丛里去。没等他拍下照片,它们已经呼啦一下跑了。
这会儿她已经到了跟前。他在帆布床上转过头来,面对着她。“哈罗。”他说。
“我打到一只野公羊,”她告诉他,“可以给你做一碗好肉汤,另外我叫他们捣些土豆泥,加克宁奶粉[17]。你感觉怎样?”
“好多了。”
“这不是挺好么?我就想你会好些的,对吧。我走以后你睡着了。”
“我睡了个好觉。你走出去很远么?”
“不远。就到山后面转了转。我打得很准,一枪正中这只野羊。”“不用说,你的枪法很神的。”
“我爱打猎,我爱非洲。真的。你要是没受伤的话,这就是我玩得最开心的一次旅行了。你不知道跟你一起打猎是多么有乐趣。我已经爱上这片原野了。”
“我也爱这片原野。”
“亲爱的,你不知道,看见你感觉变好,真是棒极了。刚才你感觉坏成那样,我真受不了。不要再那样对我说话了,好不好?答应我好么?”
“不会了,”他说,“我不记得刚才说了些什么话。”
“你没必要非毁了我不可呀,是不?我只是个中年女人,我爱你,你想做什么,我都愿意。我已经给毁了两三回啦。你不会想再毁我一回吧,是不?”
“我很想在床上毁灭你几次。”他说。
“好啊。那是很棒的毁灭。我们生来就是为了那样子被毁灭的。飞机明天就会来啦。”
“你怎么知道?”
“我有把握。飞机一定会来的。仆人们已经准备好点火生烟的木头和草。今天我又下去看了一下。地方绰绰有余,我们在空地两头都堆了柴草。”
“你凭什么认为飞机明天会来?”
“肯定会来的,我有把握。到了城里,他们会治好你的腿,然后我们就可以好好地毁灭毁灭,不用聊那种讨厌死了的话题啦。”
“喝一杯怎样?太阳已经落山了。”
“你觉得没问题可以喝?”
“我想喝一杯。”
“那我们一起喝一杯。莫洛,拿两杯威士忌苏打!”
“你最好穿上防蚊靴。”他对她说。
“等洗过澡再穿……”
他们喝着酒,天色渐渐地黑下来,就在快要黑到看不见打枪的时候,一只鬣狗穿过旷野,绕到小山的另一边去了。
“那杂种每天晚上从那边跑过去,”男人说,“两个礼拜了,天天晚上如此。”
“每天晚上吵吵的就是它。我不在意。不过这是一种很恶心的动物。”
一起喝着酒,现在他已经没有疼痛的感觉,只是一直用一种姿势躺着,有点不舒服。仆人们生起了一堆火,火光投下的影子在帐篷上跳动着,他感觉得到,自己又回到了对于这种愉快的投降生活的默认状态。她对他非常好。下午他对她太残忍、太不公平了。她是个好女人,真的很了不起。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想到,他就要死了。
这个念头来得很冲,不像一阵水浪或一阵风,而像是一阵骤然而至、恶臭难闻的空无。奇怪的是,那只鬣狗沿着这空无的边缘,轻轻地溜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