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石的传说(第5/15页)
当然,他经常把我搞得无所适从。我不时谈及有关生活和人类的内容,他听了不置可否,只是流露出富有表演力的嘲笑,使我难以捉摸;有时,他敢于直接用哲理概念来阐明他那好笑的内在意思。
一天傍晚,我与戈斯泰夫·倍克尔来到“鹰雕”公园共饮啤酒。我们坐在一张桌子边,面前是一片草地,显得寂静无声,也毫无干扰。这是一个干燥而炎热的傍晚,空气里充盈着蒙蒙的黄色尘埃,菩提树散发出醉人的香气,灯光闪烁不停,时隐时现。
“居住在那儿马鞍溪山谷里的大理石切割者,你,你当然是熟悉的了?”我问那位朋友说。
他埋头在装他的烟斗,只是点了点他的脑袋。
“是呀,你说,他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呢?”
倍克尔笑了笑,把烟斗盒藏在自己的马甲袋里。
“他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接着说道。“所以他老是沉默寡言。他与你有什么相干?”
“没什么,我只是这样想想而已。不过,他总是给人以特别的印象。”
“这是聪明人的一贯态度;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其他没什么?对他的情况你一点不了解?”
“他有一个漂亮的姑娘。”
“不错。我可不喜欢她。他为什么从不到我们中间来走走?”
“他来干什么?”
“啊哈,随便说说嘛;我想,也许他有特别的生活习惯,或者,也就是这样。”
“啊哈,这是不是有些浪漫色彩?呆在幽谷中静静的磨坊中?有大理石?做个沉默的隐士?被人遗忘的愉快生活?抱歉得很,然而,多谈这些有什么用!总之,他是个出色的商人。”
“这你知道的?”
“他非常狡猾。这个男子是赚大钱的。”
说罢,他必须走了。他还有事要干。他付了自己那份酒钱,径自穿过修剪好的草坪,等他的身影在最近一个小丘后消失了好一会儿,还见到一缕烟斗里的烟雾从那儿冉冉升起,原来倍克尔是背风而行的。厩舍里吃饱了的母牛开始慢慢地在哞叫,村子的大街上出现了参加庆祝晚会的第一批人影,我向四下里扫视了一下,只见连绵不断的山头都幻变成一片蓝黛色,天上没有一丝红霞,只有沉沉的暮霭,看来好像第一颗星星随时都会发出它的光明。
与经理这席短暂的谈话,促使我这位自豪的哲学家步子迈得非常轻盈,这是一个如此美丽的夜晚;不过,从我信心十足的意识中,不经意裂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对大理石工厂少女的钟情突然袭上了我的心头,使我意识到,与狂热的恋情几乎是开不了玩笑的。我又喝了好几杯酒,等到星星粲然显露出来,等到小巷里传来了激动的民歌声,我便放弃了自己的胡思乱想,慢腾腾地进入了昏暗不明的田野里,并让自己的泪珠听其自然地潸潸落下。
然而,通过滚落的眼泪,我却看到了躺在仲夏之夜的大地,只见一排排耕地,向地平线缓缓升起,犹如天边高低起伏的巨浪那样,旁边则是一望无垠的林子,似乎在熟睡中喘息,我身后的村落已见不到影子了,只有微弱的灯火闪烁不停,还有轻轻的人语声从远处传来。天宇、耕地、林子和村落,连同品种各殊的草花气息,还有时断时续、隐约可闻的蟋蟀鸣叫,统统糅合在一起,把我暖洋洋地重重包围,使我耳里听到的,依稀是一支美妙、愉快又悲哀的交响乐曲。只有明亮的牢固的星星已缀满在半暗的高空。一种胆怯但热烈的追求,一种渴望不由得在我胸中骚扰不息;我不知道,这是对崭新而陌生的愉快和痛苦的一种向往,还是另一种要求,让我退回到孩提时代的故乡去漫游一番,倚身在父亲旧时的樊篱上,再聆听一下仙逝的父母亲的召唤,和我们已去世狗儿的狂吠,并让我号啕痛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