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石的传说(第4/15页)
这时,我坐在那张沉重的桌子边,啜着杯中之酒,又轮番地活动着我的手指,需要呆上好一阵子,这才彼此攀谈起来;因为每回上门,不是一家之主接待,就是他的女儿招呼,两位同时在场却很少见;而我觉得,面对这种人和这种家庭,似乎不像其他人那样,谈话总得有那么个主题。至多半个小时双方的谈话已经算是很长的了,尽管多么谨慎小心,这时我杯中的酒多半已喝完了。按理,他们是绝不提供第二杯酒的,因此我也不强人所难,对着这空空的酒杯,我坐着也有点尴尬,于是,我便站起身来把帽子往头上一戴。
说起他的女儿,除了与她的父亲长得惊人的相似外,旁的我起先也并不十分注意。她跟他一样,身材魁伟,体态挺拔,满头乌发,她拥有他那双无精打采的乌黑眸子,有他那个直棱棱、轮廓分明而尖尖的鼻子以及他那张文静而娟秀的嘴巴。她也有他那副走路的样子,正如一个女子以最大限度地拥有一个男子走路样子那样,她也有同样美好而严肃的嗓音。与人拉手她也有与她父亲同样的姿势,她同样像他一样,有耐心等待他人把必要的话儿讲完,即使对无关紧要但却恭而敬之的发问,她也照样会中肯、简短而有点出乎意料地作出回答。
她的美貌可说是别具一格,这种类型在阿雷曼2边境上是屡见不鲜的,外表基本上是有种匀称的健美和得体的重量,也离不了高大的身材和栗壳色的脸色。起先,我只是把她当作一幅漂亮的图画来欣赏,但是,没多久,这位秀美的姑娘的自信和成熟的品质便越来越使我难以摆脱。这样一来,我不知不觉开始堕入情网,而她的心中不久也燃起了一股狂热的恋情,这我至今还未曾识别。要不是姑娘的那种矜持和她整个家庭的那种沉着和冷漠的氛围,把一来到她家就像患上轻度瘫痪的我重重包围起来,并使我俯首帖耳的话,怕她的恋情也早已暴露无遗的了。
每逢我坐在她,或者她父亲的对面时,我浑身的激情便缓缓地汇成一股含羞的火焰,可我又得把它小心地隐藏起来。她的卧室,似乎不像让年轻的爱情骑士成功地跪倒在地上的一个舞台,而恰恰更像为了对一些平静力量进行支配的,并为了让一种严肃的生活在严肃的经历和承受中获取调节和屈从的一个场所。尽管如此,我却发现姑娘宁静的隐居生活后面,蕴藏着一种生气勃勃和感觉敏锐的精神,这种精神只有在谈话的内容深深地吸引住的时候,她才流露出来,有时也在那稍纵即逝的动作和那突然发亮的眸子里流露出来。
我不时在深深思索,这位美丽而严格的姑娘的本质究竟是什么!总的来说,她是感情丰富的,或者是多愁善感的,或者说是实在的,也是玩世不恭的。无论如何,人们从她的外貌所观察到的,决非是她实在的本性。她下判断似乎这样自由,生活上又是这样自作主张,而父亲对她的管教也是非常放纵的。我觉得,由于父亲的直接干预,她那实在的内在本性肯定要被惩罚的,就从恋情来说,起先她就受到了压制,迫使她就范于另外的一种形式。见到他俩呆在一起,当然这是难得的机会,我却认为,对那种也许是无意识的残酷干预应给予同情,从而也使我增添了一种模糊的感受,觉得他们之间怕总有一天要开展一场顽强而誓死的斗争。但是,当我想到这必定是我遭殃之日,我的心头就忐忑不安起来,于是,对这股轻轻的忧虑,我一时很难平复下去。
如果我与蓝帕尔特先生的友谊不能再迈进一步的话,那么同列派歇尔庄院的那位经理戈斯泰夫·倍克尔的交往,发展得就越发令人高兴了。我俩甚至在不久之前经过数小时的攀谈,又兄弟般的痛饮了几杯,对此我不免产生了不少自豪感,哪怕我表兄有坚决反对的表示。倍克尔是一位受过高等教育的男士,三十二岁左右,是个世故练达、狡猾奸诈的家伙。他却从不侮辱我,对我那些可信的动听话儿,他多半带着讥诈的微笑侧耳聆听,因为我亲眼目睹他用同样的微笑在接待许多受人尊敬的老年人。他能这样随便,是因为他不仅是位独立自主的经理,可能今后也将是本地最大庄园的一位买主,而且从内部来说,他的实力已远远超过了他周围的大多数人。人们公开承认,管他叫聪明得像恶魔那样的家伙,然而,人们也还不至于非常喜欢他。我却暗自在思忖,他感到别人对他退避三舍,因此就与我更加亲密无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