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斯科姆·霍克(第21/30页)
白天,人们身上穿的条纹棉布衣服窸窣作响,人们相遇时一本正经地对视一下;而到了晚上,繁星点点,低矮的屋檐下,丝绸般光滑的大腿在铺着羽毛褥垫的床上翻动,白晳、小巧而又神秘的女人时而轻咬,时而狂乱地紧紧拥抱——那些时常隐匿的心事、抑制的激情、冰冷的炽热。之后,难耐的漫漫严冬终于过去,春天来了,就像现在这样,就像一声充满感情的呼号,就像划过窗前的细雨,就像竖琴曼妙、急促的音符——春天来了,令人欣喜。一夜之间,鸟儿振翅,花儿怒放,河水波涛翻腾,百花姹紫嫣红。春天,这突如其来、触手可及、令人欢喜的春天。
而在巴斯科姆舅舅摆放着办公桌的这个八十码见方的灰蒙蒙的小房子里,可以清晰地表明这种直觉,一点没错。显然,这些神神秘秘的人不只是以鳕鱼和烤豆为食——他们也吃肉,大块吃肉。在市场区,每天都有大货车的司机,站在和他们的下巴一样高的肉堆里。男孩子们在人行道上拖着成筐的生肉,红脸的屠夫们戴着屠夫们经常戴的草帽,围裙上溅满了血,在下面的街道上挥刀砍剁着一堆堆腰肉、后腿肉和肋骨肉,在满地锯末的冷库里,一排排冷冻的牛肉挂得整整齐齐。
在中心市场周围,破旧的建筑物一直延伸到港口,船只的气味清晰可辨。这是一片人工填埋形成的地方;以前,船只在满是鹅卵石的地方下锚,仓库也很破旧——黑乎乎的天空中弥漫着七十年代的那种发霉、潮湿、污浊的气息,就像维多利亚时代的绘画作品所展示的那样,这里散发着旧账簿和账房的气味,还有腰缠万贯的傲慢商人和维多利亚马车柔和的辘辘声。
白天,这一带嘈杂地乱成一片。车身很长的卡车,毛色斑驳的劲马,骂骂咧咧的司机,待装、待运或已经卸下来的货物,送货、订货的人,复杂地交织在一起的商业气息和生活气息。
不过,要是经过白天的喧嚣,晚上来到这儿,要是在这新格兰特有的倏忽而至的春天之夜来到这儿,要是像过去那些孤独的青年那样来到这儿——像某个来自广袤的美国内地的青年,或者来自南方或卡托巴山区恋家的青年,就会强烈地感受到青春特有的那种痛苦的欢喜之情,这是一种令人自豪、孤寂、欢腾的喜悦之情,这是一个让人欣喜若狂、无形、难以捉摸的时刻——那种庄严、辉煌的时刻一去不复返了,而他在所有的期望和百万个直觉中,希望用生活中美好的东西装点这一时刻。他想用一个漂亮情妇的大腿、乳房和腹部使这一时刻变得有血有肉,他想出人头地,获得辉煌的成就,想把美酒中的这份喜悦元素提取出来,想永远畅饮这份欢乐。但是,在这一切的中心,是对消亡的痛苦感知——每个时刻的消亡,白昼的消亡,另一个特别春天的消亡。
或许真正使新英格兰美妙神奇的正是那些日子里的这种欢欣感,这种挥之不去、神奇的充实感,这种感觉时刻盘旋在那些日子的空气里。也许答案很简单:也许只是这个步履轻柔、突然到来的春天太过于美妙,带着易逝的喜悦乍然拂过,像精灵般让人半信半疑,带着某种令人迷惑、精灵般、梦境般、模糊的声音,在严酷、冰冷的寒冬过后,在美丽和凄凉之后,在寒霜和冰雪袭过鲜活的肉体之后,显得异常美妙;而肉体对这种侵袭的抵抗,就像抵抗一个野兽般敌人的残酷袭击,所以,这些人尖酸刻薄的言辞、僵硬的动作、畏缩而狐疑的神情、紧抿的嘴唇、通红的鼻尖和搜寻式的眼神都是那些为了保护自己、与大自然和整个世界做艰苦抗争的人们所真正具有的。
不管怎么说,那天行将结束之际来到这儿时,这个小伙子感到的不是结束、疲倦和一无所获,他感到一种不断加强的喜悦,一丝隐隐的满足感。空气中弥漫着市场的奇妙气味和海水的气息。当他走在仓库和商店波纹状的锡制遮雨篷下,踏过光秃秃、铺了鹅卵石的人行道时,上百种肥沃泥土的浓郁气息扑鼻而来:有薄板条木箱浓烈、刺鼻的味儿,有橘子、柠檬和柚子发出的令人想家的酸味儿,有烂白菜、烂橘子的腐臭味儿;有鸡肉热乎乎、石灰般的冲鼻味儿,冷冻鳕鱼和牡蛎的味儿;此外,还有菜园子那清新、湿润的味儿——有生菜、白菜和新土豆的味儿,它们娇嫩的外皮上还沾着芬芳的泥土,装了箱的芹菜也发出宜人的清香;还有香瓜——熟透了的金黄色香瓜摆放在芳香的干草上——还有各种热带水果的混合味儿,有香蕉、菠萝和鳄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