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斯科姆·霍克(第16/30页)
他又严肃地沉思起来,眼睛失神地盯着骨节粗大的指尖,像往常一样,我又注意到他沉思时那个庄严的脑袋——那个额头高高、瘦削、孤独的脑袋,这个脑袋不仅在思想上,甚至在外形轮廓上,都和爱默生的脑袋惊人地相似,透出一种深刻、孤独的热情——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从未见过这么伟大的脑袋,这个脑袋清晰地书写着人类孤独的历史,人的尊严、伟大和绝望。
这时,他又一脸严肃地看着他又瘦又大的指关节沉思着,我又注意到,正如我常常会注意到他在沉思时大脑里的那种尊严——一个自以为文化修养很高、贫瘠且孤独的灵魂,一个在思想和肢体上都会表现出来的灵魂。在其深奥孤独的灵魂里,有着和爱默生惊人的相似之处——在这种时候,我觉得那是我见过的最伟大的灵魂,明显地载着人类孤独、庄严、伟大和绝望的历史。
“是的,先生!”巴斯科姆马上又说,“当然,他是个粗俗的家伙,他有时候说的话真是,哦,恶俗!恶俗!恶俗!”我舅舅嚷嚷着,闭上眼睛大笑,“哦,恶俗,太恶俗了!……不过(哼!哼!哼!)你时常不由自主地因他而发笑,因为他太……哦,我能告诉你的,我的孩子!……哦,恶俗!恶俗!”他往下摇着脑袋嚷嚷着。“太粗俗了!……太恶俗了!”他低声地、有点狂喜地说道。
这种恶毒的言语,我知道,是他极为珍视的,至少在一次重要的场合调用过,并且因其未能帮助他而感到遗憾。那次巴斯科姆舅舅高举着双手,深情地忏悔自己的无能:“噢,要是布里尔在这儿该多好!——要是我能有他的口才那该多好!——那他就可以用他那恶毒的言语来助我一臂之力了!”
事情是这样的:几年前,我舅舅带他的妻子去佛罗里达过冬,他在那儿租了一间小屋。他选的那个地方虽小但却很温馨,离一座大城市只有几英里远,不在海边,而是在内陆几英里处。好处之一是那里有一条小河,或者说是半岛的一个小水湾,但也会有潮水的涨落。这个温馨的地方很小,只能负担得起一个小教堂和一位牧师,这位牧师也是当地人。那年冬天,此人生病了:他不能去教堂布道了,于是他的那一小帮子追随者就四处寻找可能代替他的人,他们获悉巴斯科姆舅舅以前曾当过牧师。于是,他们就来找他,问他能否去任职。
“哦,上帝,不!”巴斯科姆大声地嘲弄道,“天哪,不行!我做梦也没想到会碰上这种事!我是一个彻底的不可知论者,都二十年了。”
那群人茫然地看着他。“嗨,”带头的一位教区居民说,他是来自东部沿海地区的人,长得很瘦,“我们大多数人都信长老会教,我不知道那有什么关系。在我看来,我们相聚在这里,都崇拜上帝,我们需要一位牧师,不管他来自哪个教派。只要能说到做到,”他说,“我想我们最终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哎呀,我敬爱的先生!”我舅舅轻声冷笑道,“你要是觉得不可知论者和信长老会教的人没什么差别的话,你真应该马上去找一位医生,看一下你的脑子是不是正常。不行!”他有气无力地叫道,“我不能赞成我不知道的信仰!我没有信仰就不能去装腔作势!我不能鼓吹自己并不信仰的教义!先生,你真是为难我呀!”
这时,人群开始慌张地躁动起来,他们不安地抱怨着,打算离开了。突然巴斯科姆舅舅听见有人小声吐出了“无神论者”这几个字。
“不——是!”他大叫着,那双下垂的眼睛开始闪烁着好斗的火花。“不是!绝对不是!你这样说只能说明你的无知。它们是不一样的!它们绝对是不一样的!无神论者不是不可知论者,不可知论者也不是无神论者!唉呀!”他大声说,“你要是还有一点点头脑,你就会从两个词的发音看出,它们是不一样的。无神论者是不相信上帝的人!——这个词包含了希腊语的前缀‘无’ 字——意思是没有,而‘神’ 指的是上帝:因此,无神论者指的是不相信上帝的存在!听着,”他高兴地舔着嘴唇,继续说,“我们再来看看不可知论者。发音一样吗?不一样!意思一样吗?绝对不一样!写法一样吗?完全不一样!这个词是不可知论者:不——可——知——论——者!知道这个词的来历吗?当然是从希腊文来的——傻瓜都知道!哪几个字?是否定词‘不’加上‘可知’——意思是知道。那么不可知论者是什么意思?”他环视了一下那些缄默的人,问道。“哎呀!”他不耐烦地说,因为没有人回答,“就连小学生都知道!就是无法确知上帝存在的人!一个无法确知上帝存在的人!而不是一个否定上帝存在的人!噢,绝对不是!” ——他不耐烦地举起大手——“无神论者是一个否定的人!而不可知论者只是一个无法确知上帝存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