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斯科姆·霍克(第15/30页)
“字典里都找不到!”我舅舅大叫,“万能的上帝啊,请您从上天降临,赐给这头蠢驴一条会说话的舌头吧,就像您曾经在巴兰[7]的时代所做的那样!”
还有一次,布里尔正坐在桌边和一个客户亲密、谨慎、机密地寒暄着,这标志着他的一宗房地产生意圆满成功了。这一次的准买主是个意大利人:布里尔弯着他那硕大、笨重的身躯在向他游说,而他则尴尬、紧张地坐在布里尔桌边的椅子上。意大利人小心、阴沉、轻蔑的声音不时地打断布里尔沉闷、劝诱的嗡嗡声。意大利人僵直地坐着,他粗壮、笨拙的身体罩在一件上等黑呢衣服里,那双厚实、多毛、指甲秃秃的大手紧张地扣在双膝上,双眉紧锁,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疑惑。最后,他紧张地变换了一下姿势,迟疑地在两腿间搓着手,讨好又不信任地笑着问:“你们要价多少,呃?”
“我们要多少?”布里尔粗俗地重复说,喉咙里又开始咕噜起来。“那么,你有多少?……你知道,你有的我们都要!问题不是我们要多少,是你有多少!”他猛地往后退了几步,爆笑起来。“天哪,牧师,”巴斯科姆舅舅进来时他大声叫道,“你说对不对?问题不是我们要多少,是你有多少!哎呀!我们应该把这个当成我们的左右铭[8]。我有个好主意,把这话印在我们的信纸抬头上。你觉得怎么样,牧师?”
“嗯?”巴斯科姆舅舅心不在焉地应和着,打算走进他自己的办公室。
“我说我们应该把这话当成我们的左右铭。”
“我们的什么?”巴斯科姆舅舅不屑地停了片刻说,好像他没听懂似的。
“我们的左右铭。”布里尔说。
“不是我们的左右铭,”巴斯科姆嘲笑说,“那词不叫左右铭,”他讥讽地说,“有点教养的人都不说左右铭。左右铭是错的!”最后他吼叫着:“只有无——知——的人才说左右铭。不是!”最后,他总结性地叫道:“那词不是那么念的!绝——绝——对——对不是那么念的!”
“好吧,那么,牧师,”布里尔顺从地说,“你是博士。那词是什么?”
“那词是座右铭,”巴斯科姆大叫,“当然!就连傻瓜都知道!”
“可是,见鬼,”布里尔先生抗议说,好像受到了伤害。“我就是那么说的啊,不是吗?”
“不——是!”巴斯科姆轻蔑地嚷嚷,“不——是!绝对不是,绝对不是,绝对不是!你说的是左右铭。那词不是左右铭。那词是座右铭:箴——言!是座右铭,不是左右铭。”他恶狠狠地总结说。
“那怎么写?”布里尔说。
“是座右铭,”巴斯科姆大叫,“它从来都是这么写的!它永远都会是这么写的!过去这样,现在这样,以后都会是这样:阿——门!”他嘶哑地大喊,就像传教一样。然后,他闭上眼,脚跺着地板,鼻孔里发出一阵笑声,对自己的才智很是得意。
“嗯,不管怎样,”布里尔说,“不管你怎么拼,问题不是我们要多少,而是你有多少!我们就觉得是这样!”
其实,布里尔就是这样认为的,毫无遮掩,毫无伪饰,毫无托词。他想要一切,而且,想竭尽所能地多要。这种贪婪,这种兽性的、不加掩饰的贪得无厌不但没有使人们对他防备有加,反而把人们吸引到了他跟前,更让人觉得他诚实,由此对他和他的生意有了坚定的信心。这也许是因为此人从不弄虚作假的缘故:他公然嬉笑怒骂地向世人说出他的企图——审视、评判之后,世人便带着和这个意大利人一样的信念离开——人们都觉得布里尔是“一个好人!”就连我那个经常对他这个同事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的舅舅,也对他怀有一丝奇怪的敬重,一种尖酸而深厚的好感:当我们单独在一起时,他就会回想起布里尔说过的话,他坚毅、线条流畅的脸上又会现出那种熟悉的怪相,他会禁不住怪异地大笑起来,虽然拼命克制,但还是忍俊不禁地笑得嘴巴、鼻子直哼哼,露出那几颗大板牙来。“哼!哼!哼!哼!哼!……当然!”他盯着骨节粗大的指尖,沉思地攥起手,鼻子呼哧呼哧地说——“当然,他只是个可怜、无知的家伙!我觉得——不,没错,我的确认为布里尔这辈子连半年学都没上过!——真的!”我舅舅巴斯科姆会突然停下来,咧着嘴,带着他那一贯的怪笑猛地转过身,锐利的眼睛热切地盯着我:他的视线突然从他自己那神秘的世界中转移出来,从承载他的思绪和情感、远离现实的世界中转移了出来,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极不寻常,令人惶恐。他的眼睛是灰色的,敏锐而苍老,一只眼睑下垂得很厉害,虽然没有影响他的视线,但却使他的表情时常显得十分阴险。“——真的!”说到这儿,他的声音变成了不紧不慢、倾诉般的低语,“(哼!哼!哼!哼!哼!)真的——这个人真——他告诉我的——哦,真恶俗!真恶俗!真恶俗!我的孩子!”我舅舅低语着,闭着眼睛,在狂喜中哆嗦着,仿佛想起了什么极其下流、难以启齿的事情。“你能想象,你能想到这种情况吗,哪怕他有一点儿,有一丝丝的体面和教养!是的,一点没错!”他坚定地说,“我想,对此是毫无疑问的!他从一开始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低贱、卑微的可怜虫!……这根本算不上他的耻辱!”巴斯科姆舅舅赶忙说道,他仿佛突然想起自己的话里可能带上了势利的痕迹。“哦,绝不,绝不,绝不!”他大声说,长长的胳膊向上挥舞着,好像要把空中的缕缕烟雾一扫而光。“我国的一些杰出人士——一些国家领导人,也出自于这样的环境。确定无疑!确定无疑!毫无疑问!真的!”——说到这儿,他转过身突然看着我,眼睑下垂的眼睛看起来很阴险。“林肯是贵族吗?他的父母有钱吗?他出身名门吗?我们这个州的前任州长,现在的美国副总统,也不是在养尊处优的环境中长大的!才不是呢!”舅舅大声地说,“他来自节俭、朴素的佛蒙特州牧场,他的本色一点都没变,至今他仍是老样子——最俭朴的人!世界上最杰出的人,毫无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