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与城市(第5/14页)

它出现在狂欢节的一切气味和声音中,出现在狂欢节抛撒的糖果和汽油的气味里,出现在人们激动的高声喧哗里,出现在喧闹酒会的音乐里,出现在商贩尖锐、刺耳的叫喊声里;它同样也出现在马戏团的气球和声音里,出现在狮子、老虎、大象的跃立和臭气里,出现在棕色骆驼的气味里。它以某种方式降临在霜意融融的秋夜,降临在万圣节前夕清晰、刺耳、寒冷的声音里。夜晚,它随远处火车的汽笛声而来,随微弱而忧伤的钟声而来,随车轮在钢轨上隆隆的声响而来。同样,它也出现在钢轨上锈迹斑斑的货车车厢里,长长的车厢横扫而去,在远处的钢轨上闪闪发光,最后消失在视野之外,显得多么美好、空旷、迅速。我对城市的幻景就出现在这些事物中,同样也出现在无数别的事物中,这一切使我的幻景变得栩栩如生,像刀子一样刺中了我。

从这些事物,以及其他无数类似的事物中,不知何故,我对城市的幻觉竟然变得栩栩如生,就像一把利刃刺进了我的身体,主要因那些陈旧汽车的景象所致:温暖芬芳的气味——橡胶、机油和汽油、热乎乎的旧木料、奢华的深色皮革制品散发出的强烈闷热的气味。

不知何故,每天快到午后三点钟的时候,那辆面包房的破旧送货车总会从我母亲的房子前面吃力地开过去,它最能触动我流浪的强烈情绪,也能触动我心中认为必然如此的那种城市幻觉,而其他任何东西都无法做到这一点。那辆破车散发出强烈、闷热的气味,热乎乎且磨损的橡胶、汽油、皮革混合成一股强烈的气味,使我有了一种强烈、莫名的兴奋感,我无法解释这种感受,但不知何故,这种感受饱含着一种逃离和航海的欢欣之情,而在陈旧汽车的这些气味之外,还有刚出炉的面包、新鲜的小面包圈、馅饼以及松脆的面包卷散发出的温暖香味,这香味令人发狂。

当我还是个小孩,还没有见过城市的时候,我对于城市的幻觉就是这样。而今年春天,那个幻觉又和以前一模一样了。

我会在黄昏时分冲上街头,像个约见情妇的情人。我会置身于拥挤的人群之中。下班的人们不可思议、毫无缘由地挤来挤去——他们是从上千个高耸的蜂房里涌出来的五百万只蜜蜂,熙来攘往,嗡嗡而鸣。以往精神上的那种混乱、疲倦、失望、孤寂感,以及那种在茫茫人海里感到被吞没、窒息的可怕感觉消失了,相反,我感到一种胜利的欢乐和力量。

这城市就像是从一大块岩石上刻出来的,形成了一个单调的模式,永远朝着一种和谐、一个包罗万象的活力中心移动——因此,不仅人行道、建筑物、隧道、大街、车辆、桥梁、建筑在城市岩石胸膛上的整个壮观结构,似乎都是用同一种基本的物质做成的,人行道上涌动的人群也都充满了同样的活力,都是由那一种活力制成的,并且在一致的节奏中活动或休息。我身在人群之中,犹如一个处在浪尖上的游泳者;我感到了自己肩头的重量,仿佛我正肩负着他们似的,我也感到了他们走过人行道时透出的强大、明显的热情,仿佛我就是他们踩在脚下的岩石。

我似乎找到了源头,找到了城市活动的源泉,一切事物皆由此而始——我找到它之后,内心发出了一声胜利的呼喊,我似乎觉得自己彻底拥有了它。

而我做了什么呢?我是怎样生活的呢?在那年的四月,四月末,我享受了什么,占有了什么,拥有了什么?我拥有了一切,我也一无所有!我拥有了大地,我连吃带喝,把这城市连根吞掉了,我在城市的石砌人行道上连个足印也没有留下。

就像饥饿与实现、疯狂的渴望与满足、拥有一切与一无所有,看了片刻就发现了这个城市的荣耀,由于无法同时在四面八方看到一切而发疯,这一切构成了这种惊人的赋格曲——就像永远流浪和重返故土这些巨大的矛盾始终在我的内心猛烈地纠结着,两支疯狂的力量彼此经常互相斗争且又和某个中心统一体保持一致,某种单一的力量——如今这城市仿佛和它所在的大地紧紧地连接在一起,而大地上的一切则哺育着这个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