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与城市(第11/14页)
“谁播种了这贫瘠的大地?”他们大声叫喊着,“谁用血液和精液播种了这片荒野?三百人的血液和骨头同故乡的土地重新组合在一起,我们为孤独带来了语言,为荒漠带来了情感,贫瘠的大地接纳了我们,并给予我们痛苦:我们使大地大声呼喊。有个人躺在俄勒冈州,另一个人倒在西部的某条小路上,手里紧握枪托,身旁有一个断裂的轮子和一匹马的头盖骨。一个人曾使弗吉尼亚变得富裕起来,另一个人身穿联盟军军服死在钱瑟勒斯维尔,另一个人死在夏洛,身旁北方军的尸体堆积如山,另一个人在酒吧间的争吵中被人开膛破肚,他手托自己的肠子走了三个街区去找医生。
“有个人伸出手去拿餐叉,然后就死在宾夕法尼亚了:她够着了,但没有握住,一下子跌倒在地,跌断了筋骨,九十六岁时便同嫩牛肉和烤玉米断绝关系了。有个人从哈特拉斯湾到金门一路上行为放荡、宣扬异端邪说:他鼓吹用牛奶和蜂蜜补肾,用檫木治疗黄疸病,用硫磺治疗尿酸,用榆木治疗萎缩性牙龈,用菠菜治疗甲状腺肿大,用大黄治疗关节扭伤以及各种风湿性关节炎,把纯净的泉水与醋混在一起治疗维纳斯所珍视的那种把世界人民和法国人结为亲属的疾病。他宣扬人的兄弟情谊和爱情,宣扬耶酥基督将在1886年到来、哈米吉多顿[2]亦将在1886年年底到来,他建立了‘亚伯之子’‘路德之女’‘摩西五书’,以及二十多个其他的教派,他享年八十二岁,最后以上帝之子、先知、圣徒的身份去世了。
“还有两百多人埋葬在家乡的群山之中:这些人获得了土地,围上了栅栏,成了土地的主人;他们在土地上耕耘,从事木材、石头、棉花、谷物、烟草方面的交易;他们盖房、修路、种植树木和果园。这些人不论走到何处,就会在那儿占有土地,然后辛勤劳动,在土地上盖房子,在地里种庄稼,然后出售收获的物资,不断积累财富。这些人在山里出生,在山里长大:所有人都熟悉那些高大的山脉,但是几乎没有人了解大海。
“所以我们身在此地,是这片土地的孩子,虽然缺少上千年的历史和断壁残垣,但是我们心怀荣耀地横跨三千英里。在那荒蛮之地,鸟儿尖厉地鸣叫着,觊觎着我们的肉体。呼唤吧!大声地呼唤吧!当知更鸟和红胸脯的鹪鹩在黑暗的树林里发现了尚未掩埋的孤零零的尸体时,大声地呼唤它们吧!
“不朽的土地像上帝一样严酷而广袤,”他们大声叫道,“我们将永远在你的胸膛上流浪!不论巨大的车轮把我们带到何处,那儿就是我们的家——就是满足我们渴望的家,是一切事物的家,只有围在心灵周围的小栅栏和那块爱的栖居之地除外。
“谁在为这块贫瘠的土地播种?”他们问道,“谁需要土地?你还得制造大型机器,修筑更高的摩天大楼。对于摩天大楼,掩埋尸骨的土地又算得了什么?你需要土地吗?不管谁需要土地,都可以拥有土地。我们身体的尘埃源自这片土地,受到其百万种声响的干扰,在辗过的车轮声中惊醒、颤动。谁需要土地就可以使用土地。快去,把我们挖掘出来,在那儿架起你的桥梁。但是,不管谁在土地上架起桥梁,不管谁在港口铺砌铁路,不管谁需要那些下面掩埋着尸骨的沟渠,谁都可以把尸骨挖掘出来并向工程师们讲述《哈姆雷特》。
“干燥的尸骨,辛酸的尘埃?”他们说,“充满生机的荒野,寂静的不毛之地?贫瘠的土地?
“荒野里有没有颤抖的嘴唇?有没有透过石头的棱角边眺望大海期待男人的返回?河边上有没有在爱恨交织中跳动得更加剧烈的脉搏呢?或者,当陈旧的车轮和生锈的车轴深陷在沙漠里的某个地方,在马头旁边有一个女人的颅骨。难道没有爱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