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深处的钟声(第5/7页)
“卢奇·塔!”
“我知道,少校,可是——”
“你知道什么?”老卢奇·塔往往会嘲笑地问,“你知道什么,呃?一个可怜、自命不凡、什么都不懂的人竟敢反驳一位曾在弗吉尼亚打过仗、上颚的伤口大得能放下一个拳头的人……你知道什么!”他尖叫着,“你知道什么……卢奇·塔!”
接着,他把嘴巴张得大大的,直到别人都能听见他下颚的开裂声了,然后他会哆哆嗦嗦地伸出一只指头,指着那个能说明一切的大窟窿。
“没错,我能瞧见那个洞,没错,但我们争论的是地球究竟是圆是方,我认为它是圆的!”
“你认为它是圆的,”卢奇·塔嘲笑地说,“你怎么知道的,呃——一个乳臭未干、自命不凡、什么都不懂的人……你怎么知道它是圆是方?……你什么地方都没去过……什么都没有见识过……你连离家五英里外的地方都没有去过!……竟敢跟一位曾在弗吉尼亚打过仗、上颚的伤口大得能放下一个拳头的人争论问题——卢奇·塔!”说完这些,他就会使劲地跺那条木腿,张大嘴巴,用颤抖但却扬扬得意的手指着那个能说明一切的洞。
别的时候,如果没人反对他,老卢奇·塔就会变得很和蔼,他会滔滔不绝地同任何处在他听力范围内的人交谈。这些人都愿意倾听他没完没了地讲述战争期间、和平年代的各种奇闻异事,以及有关骑马、喝酒、黑人、男女之间的风流韵事——他们尤其爱听他讲述女人的事,他讲起与女性的关系时,总会扯高嗓门,带着淫荡的意味,偶尔还会发出阵阵尖锐的淫笑来,几百码外都听得清。
我父亲对他很反感;他代表父亲憎恶的一切事物——懒惰无能、无知、肮脏、好色、职业退伍军人;但是憎恨、关爱、反感、愤怒或者嘲笑都无法影响到老卢奇·塔;他是祸根、是负担、是无数痛苦的根源,但他却依然坐在那把破旧的椅子里,面对着法院的门廊,永远是一个令人痛苦、饱受折磨的负担。
虽然老卢奇·塔在生气时或者遇到某人反对他观点的时候,会像猴子一样迅速、敏捷地从自己的椅子里一跃而起,但是他一见到我父亲,就会变成一位年迈、虚弱的退伍老兵。他因伤而残废,但却努力用恰当、敬重的方式同他尊贵的长官打招呼。
老卢奇·塔一个劲地向那帮嚼着烟叶的听众吹嘘自己在弗吉尼亚如何英勇作战,但当父亲走近时,他会突然住口,微微前倾座椅,用颤抖的手扶着椅子的扶手,然后狂乱、徒劳地用木制假腿划着地面,不停地哼哼着,呼吸困难,就像人使完最后一点力气,但却拼命、不惜一切地作垂死挣扎。
然后他会暂停一下,急促地喘着气,用虚伪、假装的谦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孩子们,我不好意思请求你们帮一下忙,但我不得不这么做!将军来了,我得站起来才行。你们有谁可以扶一下我?”
当然,许多双富有同情心的手向他伸了过来,连拉带拽让老卢奇·塔站了起来。他摇摇晃晃地挪了挪身子,然后使劲用木制假腿蹬着地面想要站起来,但无济于事,嘴里不停地哼哼着,呼吸困难,就像人使完最后一点力气,但却拼命、不惜一切地作垂死挣扎。
——然后,他带着崇高的神情,慢慢地行了一个礼——你所见过的最华丽、最庄严的敬礼,这是老警卫员向滑铁卢君主行的礼。
有时候我担心父亲会上去扼死他。当父亲盯着卢奇·塔的时候,他的脸就会变得通红,就像一只大而熟透的西红柿,他脖子、额头上的血管膨大得跟缰绳一样,他粗大的手指在手心里痉挛地抖动着。然后,他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朝法院跛行而去。
然而,有一次他所说的一句话,听起来虽然简短,但却像猛烈的炸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