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狮(第6/10页)

一切也都从中而起!难道他在任何时候都没有背叛什么吗?但是在何处?何处?危机究竟发生在几点几分——发生在何处?

五十年前,詹姆斯·维曼——一个年轻、勇敢、拥有信仰的美国人,劲头十足,耳畔响着歌声,曾见过平原、河流、高山、农场工人湛蓝的眼睛,曾经听过黑暗中说话的声音,知道大地伸展的方向、事物的形状,知道梦想不仅仅是梦想,伟大的希望不只是希望——詹姆斯·维曼,已经见过、听过、知道了所有这一切,正如这个国家的人都知道的——难道他在任何时候都没有背叛过什么吗?——没有接受过别人送的东西吗?——没有相信过别人说的话吗?——接受过别人的帮助吗?——这又怎么样?——戴着硬高领参加的聚会、粗俗的行为、空洞的演出,虚伪、小丑般贵族的尖声托辞,去年公猪的贪婪让位于今年的虚伪,无懈可击的赚钱哲学,高贵的就餐者轻蔑地嘲笑粗俗的餐桌礼仪,但却无法积极、恰当地评价一个无赖的巨额银行账户。

是的,他就这样接受了一切,就这样被人劝服,就这样相信了一切;或者说,他相信了他所信仰的东西,在年轻的时候他背叛过什么——如今成了这个样子:一位老人,和年迈的老妻同住在一所坟墓般的房子里——感到精神孤独。

詹姆斯冷漠地看着大客厅里暗淡的晨光,他怀疑那里是否迎来了早晨。没有,那里没有任何年轻、美好、新鲜、富有生机、闪亮的东西。甚至那光亮,那四月、五月的早晨里水晶般闪耀的光亮,此刻显得如此暗然、如此沉闷。光亮透过丝绒窗帘照耀过来,迎着光线望过去,灰尘乱舞。光线在照耀到这里之前,显得古老而沉闷——就跟丝绒窗帘、镀金物、地毯、椅子、桌子、各种小摆设、小古董、杂物一样——在晨光照耀到这些东西之前,样样东西都显得过时、陈腐、死气沉沉。

不,这并不像早晨,真的,在光亮强行进入屋子之前一点不像。相反,詹姆斯心中冷淡地认为,这倒像是早晨之后——这——这——嗯,这就像舞会结束后的场面。

他觉得,整幢房子就像舞会结束后的场面,历来如此。“舞会之后。”他心想,这倒是这该死场面的恰当描述了:这一切总会给他带来这种感受。这里从来都没有家的感觉,从来就不是夜幕时分赶去寻找休息、安宁、温暖、朴素、舒适的地方。不是,它一直是为那些终究会动身离去的客人们准备的冰冷陵墓;是一座为举办盛大、时尚的聚会而设立的宏伟、寒冷、辉煌、毫无生机的庙堂,这场聚会本应在昨晚举行,但也许并没有如期进行。所以,在这所房子里时刻都有酒足饭饱、身着衬衣、戴着硬高领的鬼影出没;但却从来没有生命的气息、熟悉的使用、家的亲切——从来没有!昨夜盛大的聚会上,绫罗绸缎沙沙作响,枝形吊灯光彩夺目,到处都是有教养的说话声和银铃般的笑声,还有香槟的泡沫、硬高领、珍珠项链、赤裸的脊背、浆挺的衬衫、光彩照人的肩膀,但曲终人散之后,清扫得干干净净的豪华大理石台阶、大理石铺砌的过道、大客厅看起来既凝固又哀伤,既忧郁又陈旧,散发着霉味,显得沉闷而孤独。

用来完善这一幻觉的便是聚会筹备者的下属——二三十名身着制服的黑人家佣一齐涌入室内,开始清理聚会留下的杂物——空香槟杯子、沙拉碟子、香烟头、地毯上的烟灰,还有悬挂在吊灯上的彩色纸——以及舞池里的其他杂物。

这间大餐厅,同样华丽辉煌——阴冷,阴冷,阴冷——就像在坟墓里一般。这间屋子位于房子的西侧:早晨的阳光还没有照到这里。巨大的餐桌是一块磨得光滑的石板,巨大的餐具柜就像棺材一样辉煌夺目,上面摆满了盘子。在这巨大的餐桌一端,摆着一张豪华的高背座椅,上面雕着花园,看起来色彩十分暗淡。桌子上放着一张大盘子,里面搁着沉重的刀叉和汤匙,还有一只外形瘦美的银制咖啡壶,一套易碎、色彩纯净的杯碟,另一个盘子上郑重其事地罩着一只巨大的银盖,此外还有一杯橙汁,僵硬、沉重、一尘不染的桌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