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狮(第4/10页)
他神情阴沉,幻想当账单递到她的眼前时,她会看到实实在在的花销,明白她花的是她自己的钱。他已经听到了她痛苦的尖叫声,她知道那些钱不是树上长的,即便如此,那个长钱的树也属于她,是潘洛特家的树。
这是有区别的,不是吗?他阴沉地思索着,对于潘洛特,他们自己的树就意味着一种温存和牵挂——不管它是家庭树还是长钱的树。她父亲——该死的老笨蛋!——花了整整二十年写一本书。多么了不起的书!《新英格兰传统的开端:潘洛特家族史》。伟大的上帝,有史以来有谁曾听说过如此自负的言辞!而他——詹姆斯·维曼——还不得不找他出版界的熟人来出版这本无聊的书。于是他不得不忍受俱乐部里朋友们的嘲笑、奚落、挖苦——同时还要听潘洛特发出的尖叫声。他想,在他所受的两种麻烦中,这些都算不了什么。他的总结是:斯威夫特式的嘲笑要胜于缓慢的精神折磨;一本愚蠢的书很快就会被遗忘,但是一个女人的舌头是无法安静下来的。
嗯,她会明白的,他心想,然后阴沉地坐在客厅的大理石板上,紧盯着客厅里暗淡的华彩。他觉得自己已经预见了各种事件令人苦恼的发展过程:她看到账单时发出的痛苦、吃惊的尖叫声——只消看到燃煤费的单子,她就会如此——那些十吨重的卡车、汽车、驳船、火车运来的黑煤只需让这坟墓般的冰冷屋子保持半温半冷即可,从十月至来年五月始终如此。看门人、守夜人、女佣等,都需要照顾、守护、修补它,抹去它的灰尘——从五月至十月——当一家人外出的时候,一直如此!好像人人都会顺手拿走这该死的东西似的!噢,要是真有人拿走就好了!
如果由公德心强烈的人士、强盗、革命者、住在屋顶和地下室的人士,戴着丝绸礼帽的拉弗尔斯般的文雅之人、普通的花园夜贼所秘密组成的议会,在灵魂深处巨大的仁爱驱使下,趁他们一家人外出之际,达成一致共同进入这里,搜查、攫取、带走任何能带走的东西,那该有多好;要是他们驱车前来就更好了——不管是手推车、厢型卡车,还是有篷大货车——把一切能看见的无用之物全都带走——所有该死的舒适椅子、镀金的法式钟表;所有的花瓶、小雕像;所有的彩色瓷器、红色的地毯、恼人的椅子以及丑恶的桌子;所有的便宜货、杂物、大量未读的书籍、先人们的画像,包括凶恶的老潘洛特——《新英格兰传统的开端:潘洛特家族史》的作者——那个老笨蛋!——他们在屋子里横行无阻,显得盛气凌人、望而生畏,全然不顾看门人、佣人、守夜人的存在,也不顾——
“早餐备好了,先生!”
一听到这柔和、低声、优雅、有教养、舒服的声音,詹姆斯吃了一惊。浑身像被电击了一下,他转过身,冷冷地盯着管家沃伦先生胖乎乎的脸。
——嗯,是的!不管怎样,首先,要是某些心地善良的绑匪能把他的听觉、视觉、记忆以及这个自负的人搬走就好了,要是让这个讨厌的舒哥利普不要再露面就好了。
“端进来吧。”詹姆斯简短地说。
“好极了,先生。”舒哥利普油滑地说。然后他庄重地转过身沿走廊走去——他肥大的臀部和膨起的双腿傲慢地晃动着;他走开的样子就像一个令人厌恶的肥胖老女人,胖乎乎的脸庞和嘴唇带着一丝傻乎乎的神情。
噢,要是舒哥利普永远离开这里就好了!要是崇高、善良的绑匪能发发慈悲把他带走就好了!要是他——老詹姆斯·维曼能摆脱舒哥利普就好了,他的生活中要是没有这位来自海边的老肥妇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免受打扰、在自己的房子里充分享受每一刻的清静,他再也听不到“好极了,先生”这样的回答。没有“对不起,先生”这样的干扰以后,他只会享受那份自在的清静和放松。没有舒哥利普该死、潮湿的呼吸,他就会坐在自己的桌前,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没有那双呆滞的目光,没有令人恼怒的“请允许我说,先生”这样的话,他便可以随意用餐,按自己喜好的方式做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