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门(第9/27页)
一想到这些,我会疯狂地奔向外面的世界,有时因失望、疲倦、迷惑而发疯,有时因坚信一切都按自己的期望而发生,就会在欢喜、兴奋、确信中发狂。于是,我会在夜色中听见广袤的大地和辽阔的美洲大陆的声音和寂静,直至我感觉到这一切都像地图似的在我眼前展开——河流、平原、山脉,夜色中上万个沉睡的城市;我似乎觉得自己一下子看见了全部景象。接着,我会想到堪萨斯州、怀俄明州、科罗拉多州,或者其他一些我从未去过的地方。所以,我再也睡不着了,我会在床上辗转反侧,我会撕破床单,坐起来抽烟,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我会产生一种强烈的欲望,想出去看看这些地方,倾听人们的声音,想从大地上的火车里走下来。我似乎觉得,只要给我五分钟就够了,我就会心满意足的。我的思想纠缠在这样一种认识中,总觉得这些地方的大地在外观和感受上与我熟悉的任何事物都不相同,它自有其独特的特点和结构,自有其独特的弹性,脚踩上去便会弹跳起来,还具有东部大地所不具有的那种深邃、坚实之感。我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安宁地生活了,除非我踏上了那片土地,并亲自看一看。
与此同时,稳固和永远的变化,永远流浪和返回故土,极度的疲倦和永不满足的渴望,确信、安宁、无欲和灵魂的永恒折磨,这几组巨大的对立开始在我心里持续较量着。现在,我几乎不想家了。相反,我倒像一个俘虏在某个神奇的绿色土地上的人,在梦境中度过了他的人生,却不知岁月正在逝去;时间、欲望、回忆的大树,透过我生命的组织绽开了繁花,并不停地吸收养分,永远不停地恶性发展,最终使我出生的故土和我熟悉的生活变得遥远起来,就像沉没在海底的阿特兰提斯岛诸城一样。
后来,我在某天早晨醒来时,开始想念家乡了。一道门锁从我的记忆里弹了回去,一扇门突然打开了。眼前突然升起了黑色、神奇的帷幕,我看见了自己出生的那片土地,看见了自己曾经熟悉的所有人,周围散发出夺目的光辉。一种强烈的欲望——想再次见到他们的欲望,猛地在我心里燃烧起来。我说:“我必须回家去!”所有经常在大地上流浪的人们也都说过这样的话。
三年像梦一样地逝去了。在此期间,我父亲去世了,那年的十月,我最后一次回了家。
又到十月了,那年的十月来得又急又快:寒霜提早到来了,这给山腰上郁郁葱葱的林木染上了明艳、耀眼的色彩,空气中充满清凉、悲伤、欢快的气息——当然还有十月的气息。有时候,或者经常,白天古老、慵懒的阳光带来一丝温暖;午后,金色、温暖的阳光为大地罩上了一层薄雾,然而,大地却弥漫着寒霜的气息,弥漫着还乡者的喜悦,以及对逝者和永远离开、不再返回之人的难过情绪。
我父亲已经去世了,现在,我似乎觉得自己永远也没有见到过他。父亲走了,而我却在到处寻找,我不相信他已经死去,我坚信自己终将找到他。这是那年的十月,经过一年的漂泊和游荡,我又回家了。
我不相信父亲已经离世,但我还是在十月份回家了,我之前的全部生活就像梦境一样陌生而忧伤。然而,我发现一切仍然美好如初——小镇、街道、神奇的山峦,还有那些下巴突出的普通人。我看见他们仍然和当初一样生机勃勃。从他们的眼睛里,我看到了迷茫、孤独的神色,仿佛他们都是幻影,全都迷失了方向;我仿佛满腔热情地重新回到这片大地的怀抱,在痛苦和激动中高声地叫喊,满怀对过去美好、快乐生活的无限向往和遗憾之情。如今,我就像一个无形的幽灵必须重新回到那种生活中去,但却无法再次触摸、握住、体会到它的温暖和实质。我又回家了,然而,我却无法相信父亲的离去,我仿佛听见他浑厚的声音再次回响在街头,同时看见他瘦骨嶙峋的身影大步跨过广场;每次在转过街角的时候,都会看见他等候在那里,或者看见他手里提着沉甸甸的肉和食物,疾步朝家里走去,他的力气、体能和热情使我们永远感到安全;他会再次为我们生起呼呼的炉火,阵阵旺火轻微地摇动着烟囱;他会把令人欢欣的消息带给家人,这样,美好的日子、神奇的日子、金色宜人的美好生活将再次回来。我所发现的这个和梦境、幻影一样的世界会突然苏醒过来。一如从前,对于大地触手可及的温暖和辉煌而言,只要父亲重新回来便能使这一切重获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