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克莫加河(第10/14页)

午夜刚过——大约是在凌晨两点——我们躺在那儿,等待着那场无法避免的战斗。吉姆把我唤醒。我一下子清醒过来——在那些日子里,你得习惯这种情况——尽管天色依旧昏暗,一英尺外,伸手不见五指,但我立刻就认出了他的脸。他的脸白得像幽灵,瘦得跟木柴似的,去年作战时他就是这副模样。他的脸在黑暗中像一张白纸。他紧抓着我的胳膊,抓得那么紧,紧得都有些疼了。我一下子惊醒过来,看了一眼,便认出了他。

“约翰!”他说,“约翰!”——他的手紧抓着我的胳膊,抓得那么紧,紧得都有些了——“约翰!我看到他啦!他又来了!”

我来告诉你当时的情景吧,他说话的模样令我毛骨悚然。人们说我们彭特兰家族的人都迷信,也许真是这样。他们说曾看见我哥哥乔治在某天黄昏时分出现在山岗上,他们全都走出房门,来到走廊等待他,所有的孩子和成年人都在。他们看见他爬上山岗,绕过一棵树,然后就像被大地吞没了一般,消失不见了。十天后,他们得知他就在那天那一刻在钱瑟勒斯维尔阵亡了。

我听说过这一类事情,也知道其他人都深信不疑,我本人却不以为然。尽管如此,我还是要讲一讲那晚那张苍白的脸和黑暗中闪烁的黑眼睛——他讲述时的模样以及所讲的内容,因为我能感到那个人就在我的周围,能听到他就在树林里走动。我听见一阵链子咯嗒作响的声音,这足以令人毛骨悚然。我狠狠地抓着他,捏着他的胳膊。我不想让别人听见,我让他别出声。

“约翰,他在这儿!”他说。

我始终没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非常清楚,所以没有问。那是他在一个月里第三次看到了——一个人骑在马上。我不想再听下去了。我对他说,那是他做的梦,并让他回去睡觉。

“你听我说,约翰,这不是做梦,”他说,“啊,约翰,我听到声音了,我听到了马的声音。我看到他骑在马上,清楚得跟白天一样——他一言不发——只是从那里朝下看着,然后他转过身,骑着马跑进了树林。约翰,约翰,我听到他的声音了,可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唉,我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他亲眼所见还是想象出来的。但是他那双黑色的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亮,盯着我看,好像要在我身上烧出两个窟窿似的,我似乎觉得我也看见了那个人。我让他躺在我身旁,但是他那双眼睛仍然在闪闪发亮。我知道那一夜余下的时间里,他一直没有合过眼。我闭上眼睛,想让他知道我已经熟睡,却无济于事,我们躺在那儿,睡意全无。直到天色渐明,我们的心情才逐渐好了起来。

十点钟,战斗在我们右侧开始打响。我们根本搞不清战斗的情况,树林是那么稠密,我们连续两天对战斗的情况一无所知。当时我们确实不知道。我们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作战,也不知道我们牺牲了多少人。有人说,甚至连老罗兹在次日骑马回城时,都搞不清战斗的情况,也不知道托马斯依然如磐石般坚守着阵地。要是老罗兹都对战斗的进展一无所知,那么一个普通士兵又能知道些什么呢?我们接连两天在这片杉树林里打来打去;有好几回,当我们打到山顶的时候,甚至发现敌人早就在那儿了。这就是当时战斗的场面——是我经历过的最惨烈的战斗,一直打到那片杉树林被鲜血浸成了红色,几乎连只麻雀容身的地方都没有了。

正像我说过的,十点钟的时候,我们听到他们在我们右侧开火了,接着我们也开始还击。后来,我听说战斗是这样开始的:北方军来到河边,正好碰上了福里斯特[17]率领的部队,打退了那支队伍。接下来,双方打过来,打过去,反复拼杀,直到他们被打退。我们就这样打了整整一天。我们进攻,他们把我们打退;然后他们进攻,我们再把他们赶回去。从早晨到天黑,我们就一直这样打来打去。我们在他们左侧集结,他们用榴霰弹和葡萄弹扫杀我们,直到我们的鲜血浸透了野草,但我们一直在朝前挺进。那一天,我们肯定冲锋了十多次——我参加了其中四次。我们在树林里来回冲杀,就连手掌那么大一块土地也不放过。下午两点半,我们突破了对方的右翼,逼近威德·格伦的营地——罗兹的大本营就驻扎在此。然后将他们打退,最后抢占了拉斐特公路对面的所有阵地,并且控制了公路。后来,他们又把我们赶了回来。我们一直在奋力抵抗。天快黑时,双方仍在激烈交火。